不知多久,雨都沒有停歇的架勢。
寫完信時已經很晚,他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信紙取過又過目一遍,吹幹後便好好疊起。
剛一擡頭,山洞外黑漆漆的雨幕中閃過一道黑影。
許是借着火光埋頭太久眼花了,他揉着眼睛往洞口走去。
這一次,眼前閃過的不是黑影,而是一道快如閃電的銀光。
他愣住。
那是一道劍光。
讓他驚愕的不是劍光,而是握劍的人——來人竟然是他剛拜了把子的好兄弟,是他白日裡并肩作戰懲奸除惡的好友,是經他一番善意提醒躲過一劫的“瀾弟”。
更讓他驚愕的是,莊瀾的劍,比二人并肩作戰那時,還要快上十倍。
“瀾……弟……”他張開嘴,這才感到,自己喉間有溫熱的液體咕咕往外冒。
撲通一聲,淩原倒在地上。
意識熄滅之前,他隻來得及浮現一個念頭——約好十年再聚,這麼快,又見面了。
莊瀾熟練地甩開劍身沾上的血,收入鞘中。
“兩次了。”他對身後穿着蓑笠的男人冷冷道,“博陽湖畔,隅陽酒肆……面對這種蠢貨都能敗露行迹,你是不是應當做些反省?”
戴鬥笠的男人立刻跪了下去,朝莊瀾磕頭求饒。火光映在他臉上,如果淩原還活着,他圓睜的眼睛會看到這人脖子上有個指甲蓋大的胎記。
“再有一次。我會替主人處理你。”莊瀾冷聲道。
*
因怕路上耽擱,阮柒與李半初比天心宗開啟的日子還要早了七天啟程。
橫豎時間寬裕,兩人優哉遊哉,趕着輛馬車,順官道一路逛去秦州。
李半初拿着幾封信,拆開一閱,便開始咯咯直笑。
“笑什麼?”阮柒道。
“在看李刻霜給我寫的信,‘半初師弟,見信如晤’……哈哈哈哈,聽這小子咬文嚼字,我好不習慣。”
“你習慣他什麼語氣?”
“……”
“你與他相識不過幾天,倒是熟絡得很快。”
“咳咳……”
很難說阮柒這是無心之問還是意有所指。
但阮柒并未與他為難,轉而問道:“信上寫的什麼?”
“他一天給我傳三封信,都是問我在做什麼,吃了什麼。”
信是用術法所傳,半個時辰便能送達,除非結界相隔。
“這小子認定我就是……”李半初忽然将話止住。
認定是誰?自然是李無疏。
阮柒颔首道:“你的骨相與無疏确實相似。”
李半初啞然了片刻。
原來這家夥還摸得出骨相!
怪不得阮柒好像很喜歡摸他的臉,原來是在摸李無疏的骨相,睹物思人。
幸而阮柒眼盲,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不然可能會像李刻霜那樣糾纏不休。
他可比李刻霜難糊弄多了。
“霜師兄給你也寫了一封。”
他遞給阮柒一封信。
阮柒慢吞吞拆了信紙,又遞還給他:“看不了,念給我聽。”
李半初知道他還是得來求自己,心中得意,展信念道:“‘姓阮的,見信如晤。李半初和李無疏,我定要帶一個回太微宗,你看着辦吧。’”
讀罷,他擡眼看向阮柒。後者隻是不聲不響。
不知阮柒心裡在想什麼,該不會是在盤算着,把自己送出去能省去多少麻煩吧?
“究竟有多像,才讓他如此惦記。”阮柒幽幽說道,“隻是可惜,我雙眼已盲。”
大家都看過了李半初的模樣,隻有阮柒不曾看過。
他指尖微動,想要伸手再去摸一次這個弟子的骨相,但這沖動被他按捺住了。
他是李半初的師父。
于理不合,于情不妥。
李半初渾然不覺,低頭去翻信件。
“哦?這裡還有一封淩原給我的信。他說他考慮數日後,決定去劍宗,拜江卿白為師。我看他用劍資質不輸白術,是個可造之材。你說呢,師尊?”
“……”阮柒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許久之後,他忽然沒頭沒尾道,“今晚要下雨。”
“是嗎?”
這麼大的雨,若有人殺人藏屍,大約也不會留下痕迹吧。
李半初身為天道,竟沒預感到這場瓢潑大雨。
天意之外,便是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