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凝眉:“這是專門針對不周弟子的暗殺。”
周行颔首:“正是,因為這個我也不得不隐姓埋名,編造了一個假的身份。幸而我當年因着是偷溜下山的,不敢在玄天台登記姓名容貌,是以并無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便是認識我的同僚,大多也都隕落,倒也一直沒有被識破。我倒是一直想抓出幕後主使,數次抛出誘餌,抓到的最多是一些死士,始終無功而返。”
“那你隐瞞身份重新加入玄天城,豈不是隻能從低做起?”石方巳看着周行,說起過去的事情,周行的眉便沒有松開過,他想要伸手幫周行撫平眉心,可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自然是從低做起,亂離人哪裡還敢奢望誰對我青眼有加?”周行自嘲一笑,笑容中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慘然。
“你又何必自貶,憑你的才智修為,到哪裡不會脫穎而出呢?”石方巳由衷道。
周行想說什麼,最終也隻是苦澀一笑,數百年的風刀霜劍,豈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路漫漫兮,猶有盡時,兩人終于到了玄天城外。
石方巳上一次到此已是數百年前,他擡頭看去,當年的不周仙山早已不見蹤迹,留下的隻有一個高逾千丈的方形山墩,山頂直插雲霄。饒是隻剩下一個底座,其雄壯高聳也讓人蔚為觀止。
他正自感歎,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老一小兩個聲音。
“主君!”
“阿爹!”
石方巳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頭頂紮着小揪揪的幼童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直往周行奔來。一看到那孩子,周行緊皺的眉終于舒展開來,他彎腰把孩子抱了起來。
又有一個戴着幂籬的老妪朝這邊行來,隻見她渾身裹得嚴嚴實實,不見一寸肌膚,行至周行面前,躬身行禮。
正是骨白帶着鹿娃前來。
原來那日鹿娃醒轉,見骨婆婆無恙,還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噩夢一場,也就不再害怕骨婆婆。
周行一看骨白這模樣,哪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邪神尚未找到,骨白想來是真氣紊亂,肉身難以維持,想是怕吓着鹿娃,這才把渾身都包裹了,帶着鹿娃來尋自己。
“小骨,鹿娃就交給我,你先回山,這些日子不要下山了。那邪神我會繼續追查,你無須擔心。”
骨白心知主君為自己的事情奔馳千裡,如今還要繼續奔波,心中感動,卻礙于有生人在場,不好多言,隻領命而去。
周行回過頭來,卻見石方巳臉色不是很好。
周行隻道石方巳因為之前的祭台身體其實并未複原,遂關切道:“大哥,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石方巳這才收斂神情道:“無妨,這是你兒子?”
“是呀,這是鹿娃,鹿娃叫石伯父。”
鹿娃見了生人有些腼腆,他一邊往周行懷中縮去,一邊小聲叫人:“石伯父好。”
“對了,大哥,這玄天城遍布邵則德的識海,你如今身上邪神氣息尚未去除幹淨,隻怕一進去就會被察覺。”
“那我在外面等你。”石方巳從善如流。
“行,那你幫我照看一下鹿娃,”周行聞言也不客氣,順手就把鹿娃塞進石方巳懷裡,再揉揉鹿娃的小腦袋,“乖乖聽石伯父的話,阿爹一會兒就回來。”
周行話說完,就匆匆奔向玄天城,幾個呼吸間便消失不見了。
留下這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石方巳一代豪枭,早年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跟小崽子這物種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小孩兒,一時有點發愁。
鹿娃也有點發懵,他歡歡喜喜來尋阿爹,怎麼忽然就被轉手了呢?如今阿爹不見了,骨婆婆也不見了,隻剩下這個看起來好兇的伯伯,鹿娃有點瑟瑟。
*
自大司馬周行“殉職”,七政軍便由遊青州獨挑大梁,可兵權在握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風光的事。
他作為七政軍麾下太陽師的師帥,暫代大司馬之職,名不正言不順,下面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等着揪他的錯。
回到玄天城,個個長老資曆都比他高,他見誰都要低一頭。
今日回來述職,又被天官冢宰邵則德着意敲打一番。
當年大司馬在的時候,這些長老哪個不是夾着尾巴做人,便是真有什麼,都有大司馬擋了去。他作為師帥,隻管打仗就好,哪裡需要同這些老狐狸虛與委蛇。
可如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給他們這些将領承擔壓力的主君了。
遊青州心中郁悶,着意避着人走,不知不覺就來到藏書樓。
他心裡面念着他的大司馬,也許是心誠則靈,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可是,那個人明明已經戰死沙場了呀!
遊青州一時怔愣,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可那個背影他如何會認錯?
那可是帶着他東征西戰的主帥,手把手教他如何禦敵布陣的恩師。自從遊青州加入七政軍,數百年來,每一次出征,他都跟随在主君鞍前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