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此時,她才驚訝意識到,這兩個不速之客不光能無視兩位狐妖阿姊的媚術,還能見到自己。
她不是那兩個不通世事的小河狸,當即意識到周行同石方巳定非常人,她不敢隐瞞,将自己的身世來曆和盤托出。
原來她便是市井傳說中,能緻月隐的柳影娘子,同那羞落花的花陰郎君,皆是花底眠的都知,花底眠原是由假母陳氏經營,在長安城中也算赫赫有名。
“我那日夜裡驚醒,見陳老鸨站在我床頭,握着一把匕首,口中念念有詞。我一時受了驚吓就要起身,陳老鸨想要把我按住,撕扯間,那匕首便戳在了我的胸口。”
柳影下意識地摸摸傷口的位置,将身死那夜的場景娓娓道來,神态語氣堪稱平靜,一雙妙目卻掩不住深深的惶悚與不安。
“你既是花底眠頭牌都知,那老鸨該拿你當搖錢樹,又如何會殺了你?”石方巳聽出漏洞,說話便帶了幾分質問的味道。
這個問題莫說别人,就是柳影自己也沒有想明白。那陳鸨母雖然對她們素來刻薄,倒真也沒有理由殺她。
柳影啞然搖頭,她天生的花容月貌,迷茫困惑的模樣簡直我見猶憐。
“若照柳影娘子的說法,倒像是誤殺。”周行對石方巳說一句,又轉向柳影,“那老鸨當時念了什麼你聽清了嗎?”
柳影娥眉輕蹙,沉思了半晌,終于還是搖搖頭。
她莫名其妙地橫死,魂魄帶着怨氣飄在長安城中,正遇見了碧山暮雲兩位狐仙。
那兩姐妹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接着開了這綠腰樓,一則是為了在人境謀生,二則也是為了搶走花底眠的生意,借以懲罰那陳老鸨。
柳影接着道:“誰知自這綠腰樓開張,花底眠不知為何便不再開門迎客。”
“這陳老鸨行事倒是出奇,就算失去了你,不是還有一個羞落花嗎?怎的連生意都不做了?”周行有些奇怪。
“正是因着她行事詭異,才叫我擔心,”柳影潸然道,“她不開門,花底眠這些日子也無人進出,我擔心花陰也有什麼好歹。”
原來柳影擔心花陰會同自己一樣,遭了假母的毒手,那花陰雖是小倌,但他二人素以姐妹相稱,在花底眠也是多年相伴,情誼深厚。
柳影曾拜托碧山暮雲前去贖人,可那陳老鸨見是對頭來贖人,竟将來人打了出去。
她們也曾想要偷偷摸進花底眠,營救花陰,可不知怎的,不論是柳影還是碧山暮雲,她們都沒有辦法進入到花底眠中。
那院牆之内,仿佛有什麼屏障,把這一衆妖妖鬼鬼都阻在外面。
周行同石方巳對視一眼,意識到這花底眠隻怕藏着大秘密。
“我知道人死如燈滅,人世種種已是前塵不可追,可花陰同我義結金蘭,不比旁人,我心中實在是擔心花陰的安危,故而盤桓人間,”柳影忽而斂容,沖着周行同石方巳跪拜叩首,“可否拜托兩位神仙,幫忙看看花陰是否安好,若他無事,我就是立時投胎轉世,也心甘情願。”
石方巳見她至死依舊挂念好友,徘徊人間隻為救好友于水火,倒是有幾分感佩,當下虛扶一把,應承道:“既如此,我們便幫你走一趟就是。”
柳影聞言更是感激涕零,再四叩首,擡頭卻不見了兩位高人。
周行同石方巳二人攜手回去,周行原打算直接回房就寝了,石方巳卻說兩人身上一陣脂粉味,會帶壞孩子,一定要洗澡。于是叫夥計準備了兩桶水,分别放在他二人房間。
那綠腰樓的媚術,大抵是真的厲害,最能勾起人旖旎的心思。饒是石方巳素來道心堅定,此時放松下來也有點情難自控。
他躺進桶裡,拿熱帕子蓋在臉上。
誰想門卻被人從外面打開了,門口傳來周行的聲音。
“大哥,我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
石方巳頓時一驚,有道是白日莫念人,夜晚莫念鬼,他着實有點心虛。
周行卻不知他的心思,看他面頰通紅,隻當是水太燙。
他毫不避諱地向石方巳走過來,嘴裡說道:“也不知道是他們那香還是茶水有問題,我現在覺得渾身難受。這些妖靈居然這麼大膽,敢做這種手腳。”他一面說一面把手伸進澡盆。
那石方巳見他走進來,早欲蓋彌彰地把帕子拉進水中,擋住了自己,此時看他伸手,頓時驚得叫起來:“你做什麼?”
周行錯愕停手,“我洗把臉呐。”
石方巳心中有鬼,要趕他走,“你房間不是有一盆水嗎?你回你房間去洗。”
周行卻賴着不肯走,“大哥何苦這麼小氣,正好我睡不着,咱倆聊聊呗。”說着就自顧自掬了一捧水洗臉,洗完又伸手去撈石方巳的帕子來擦臉。
石方巳大囧,死命按住帕子,強作鎮定,“這是我用過的,你用你自己的。”
“大哥,你又不是女娘,咱兄弟之間不用避嫌了吧。”撈不到帕子的周行,隻好将将就就地用袖子擦臉。
這話讓石方巳無法反駁,兩人不光一個塌睡過,以前還赤誠相對地一起泡過溫泉,這時候來說避嫌,确實有點晚了。
可此一時彼一時,眼下隻自己一人赤條條,石方巳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周行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出來石大哥的窘迫,并不肯識趣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