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願提及，卻最終還是開口道：

“就比如說人間帝王事，看着隻是凡人間的打打鬧鬧。若是咱們要插手，想推誰做皇帝，想要亡掉哪個國家，簡直是輕而易舉。可是你看，有哪個修士當真敢插手嗎？”

“有呀，”唐比辰擡頭，狡黠的目光看着她阿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周行一個腦瓜崩敲在了唐比辰頭上：“連阿爹都敢調侃了？”

唐比辰捂着腦袋隻顧笑。

周行卻是将笑容一斂，歎喟道：“我當年也是迫不得已，不論是燒王氣，還是助那羅延轉世，都是萬般小心，盡量避着業力。但凡再進一步，必然會被業力絞殺。”

唐比辰滿眼迷霧：“我不明白，此事要怎麼避開業力？”

“這麼說吧，若是當年，那羅延不轉世，而是選一個國君李代桃僵，同樣是蕩平四海，一統宇内。那麼每平一個小邦，業力就會下降一次。

即便他能統統扛下來，到了海不揚波的那一日，等待他的，必然是雷霆之下的魂飛魄散。”

唐比辰揪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縷頭發：“那若是他以國師的身份，輔佐一個國君，而不是自己出手呢？”

“你想想看，他若是國師，他能怎麼輔佐國君？”周行循循善誘。

唐比辰沉吟一下：“不外乎蔔卦推測戰事兇吉，或是以術法幹涉戰局。更有甚者，他完全可以好像七政軍一般，直接組建一支修士組成的軍隊。”

“他的國家能請來國師，難道别的國家就請不來國師了？到時候便從凡人打凡人，變成了修士打修士。”周行笑道。

“這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周行輕輕擺首：“其實早在戰國時期，便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情，那時那些諸侯王為了他們的霸業，也曾動過請修士助戰的心思。

不過軍隊還沒建成，便有南極長生大帝降下雷霆萬鈞，将那些修士劈為齑粉。據說當時連着很長時間，那個小國一直是日月無光，星宿失序，愆旸水澇[1]。

那之後，便沒有國君敢動這樣的心思了。”

唐比辰愕然：“不是業力啊？這是天劫。”

“的确不是業力，業力下降，往往是在事情已經發生之後。當日若非南極長生大帝當機立斷，将那隻軍隊扼殺在搖籃裡，等到别的邦國紛紛效仿，一旦打起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唐比辰颔首：“凡人征戰尚且是生靈塗炭，更何況是修士大戰呢？如此是有些傷天害理了。”

“戰争損耗還在其次，若是大規模的修士參與逐鹿中原，業力下降，就不是收走這些修士這麼簡單了。”周行眸光深沉。

“會如何？”唐比辰求學若渴。

“這樣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過，不過可以推測一二，”周行嚴肅悲憫，“必然是萬民殄瘁，餓殍枕藉，整個下界會變成阿鼻地獄，說不定就連天地都要塌陷。”

周行頓了頓，看着被自己一番話鎮住的唐比辰，藹聲道：“總而言之，不要因為如今天地相絕，沒有天劫降下，便以為可以為所欲為。業力其實比天劫還要可怕。”

唐比辰乖巧點頭，心中卻在腹诽：“這屋裡最有可能觸犯業力的，好像是阿爹你吧？”

她還不及說什麼，忽聞床榻中有一絲呻吟傳來——

是石方巳醒了。

周行當即将什麼業力、天劫通通抛在腦後，俯身去看石方巳：“大哥，你感覺怎麼樣？”

石方巳驚魂未定，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卻發現那圈枷鎖又不見了蹤影。

“那東西再度隐身了，是畢有以想要害你？”周行問道。

石方巳搖了搖頭，瞧了瞧指尖已經幹枯的血迹：“他們暫時不會殺我，這大抵是禁術的副作用吧。”

周行怒火中燒，咬牙道：“這一筆筆帳，我都記着，早晚要他們十倍奉還。”

他恨不能立時沖到北鬥印中，将那些人全都屠戮殆盡。隻可恨這同命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是投鼠忌器，什麼也做不了。

石方巳如何不知道周行心中所想，當下也隻能苦笑着，安慰對方：“算了吧。我也沒什麼事。”

“那個，你們聊，我先出去了。”唐比辰見沒自己的事兒，便往外溜去。

剛跨出門，周行在後面叫她：“對了禺兒，你今日的功課别忘了，該講的我都給你講透了，這回可别說你寫不出來了。掌燈前寫好了給我。”

一句話，再度将唐比辰變成了一根霜打的茄子。

“哦。”唐比辰苦着臉答應了，心中卻在腹诽，怎麼玉體橫陳之下，阿爹尚沒忘記這茬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