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常有一位來自京城的貴人來訪,牡丹金是那位貴人所‘求’。”
那是一年冬。
傅老爺子早有意培養傅臻為接班人,過年接客走禮都帶着他,唯有這位來自京城的貴人,他隻在第一日見了一面,後來便被勒令,不許再去見。
可傅臻自幼受寵,雖說比同齡人早熟、知進退些,但到底還有幾分自我和傲氣。
“我私下見過幾處金礦上頭的管事,他們不知輕重,見是我問,便全部吐露了出來。”傅臻淡淡地道,“正是牡丹金,前後采量近三千斤,全部都被運往了京城。”
隻他的面容有大半被陰影遮擋,讓季姝瞧不真切。
她直覺,下一刻,會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語從傅臻口中被說出。
手心微微濕潤了,她全神貫注。
“我奇怪,便去打聽了那‘貴人’的身份,老爺子身邊的人瞞着我,但到底,也被我抓住了纰漏。那人是十一年前的新科狀元,沈翊。”
十一年前的新科狀元?季姝慢慢睜大了眼,她對沈翊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沈翊是渝州人,和季安是舊日相識,他金榜題名、衣錦還鄉時,還曾到家中拜訪過父親,送上了不少賀禮,都是紙墨筆硯一類的讀書人用具,當時季姝還嫌無趣。
隻他……他……
季姝忍不住開口:“這沈狀元,不是在幾年前就死于任上了嗎?”
“七年。”傅臻準确無誤地說出了年頭。
季姝怔怔的,可大腦無比清晰,傅臻的每一句話也都很清晰。
七年前,正是私鑄案案發後一年。
當年,大周上下都對此案件議論紛紛。
當年,季安因病去世,徒留遺憾。
當年,沈翊因祭禮上的祭品失竊,誤了良時,而被下令杖殺。
太巧了。當一件事存在太多巧合,證據便不再是最關鍵的所在。
傅臻苦笑,才又開口繼續道:“小姝,那年我四處乞讨,就是沈狀元保我,送我入了清音樓。”
當年沈狀元還閑賦在家鄉,他親自找到了傅臻,安排妥當後,才回到了京中。
“怪不得……我還以為,是我和你運氣好,是老爹有能耐,這才把你逃出的事給壓下來了。”季姝失魂落魄道,“如果是新科狀元有意保你,那便合理了。”
可是……
能指揮一個新科狀元為之奔波,還能殺了他滅口……這位“貴人”背後,還有一位貴人在。
“而那位貴人……”
季姝一想到心裡頭那個模糊的猜測,便率先被自己吓了一跳,她面色愈發沉重。
“小姝。”
可傅臻的視線還是如此平和。
此時你的猜測,在七年前,或許更早的時候,就同樣出現過在他的心間。
那位貴人要牡丹金,要傅家頂罪,但又大發慈悲,保了傅家子一命。
“那你怎麼想的?”季姝隻問了這個問。
以他全家頂罪,卻偏偏饒過他,傅臻好像該感恩戴德了。
畢竟……
那個她連名字都不敢說的人,是曾經大周的九五至尊。
隻有九五至尊,才能随意驅使新科狀元。
也隻有九五至尊,能讓傅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可就是九五至尊親自默許了這場冤案的發生。
也就是九五至尊下令将傅家全體男子斬首,傅家女眷發賣為奴。
“小姝,我不知道。”
傅臻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柔,他好像,對前路真的隻剩下茫然了。
季姝想安慰,但是,她……也看不清這四方的天地了。
忠君報國,安民立法。
這是府衙考核中,她親筆寫下的文字,并不是完全真心實意,隻是因為應該如此寫才能取得成績,但說久了,她也信了。
可如今卻告訴她,犯錯的是先帝。
不是當今的帝王。
而是先帝。
在這個以孝治國的大周,即使是帝王,也無法觸犯根基。
所以,她還能做什麼?
她能做到什麼呢?
雲淡風輕的日子,又一片葉悠悠轉下,日落西山,月亮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