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至也,也有圓滿之意,若要合一字,該字、名相輔相成為佳。
季姝細細想了半天,才驚覺,自己大概是被這夜色忽悠得暈頭轉向了。
自古贈字,多是長輩對晚輩,上對下,夫對妻,傅臻卻請她贈一字。
“哪有我給你取字的道理?”
季姝一本正經地說,卻暗自慶幸暗湧的夜色能将面上羞赧的淺紅略略掩去。
可見傅臻熟視無睹般,依舊面色坦蕩,神情自若,她一雙眸子便挪不開了,将自己的羞暴露得淋漓盡緻。
他彎嘴輕笑,道:“什麼道理都抵不過我心甘情願。”
這人是學會了清音樓内姑娘們看家的本事,然後專往她身上使?可他又圖謀什麼?
還是說,隻要一名男子長成了,也便無師自通了油嘴滑舌的本領?
可字是要跟一個人一輩子的,季姝明白自己是絞盡腦汁也晃蕩不出半兩墨水,若是私下喚喚,倒也是無所謂,隻她怕傅臻被他人恥笑。
還是異想天開了些,季姝正要将此事糊弄過去,卻聽傅臻又出聲。
“小姝,若是有朝一日,我做錯了什麼,你别怪我。”
這次,他的聲音沉悶了許多,濕濕的,像是委屈,也像是撒嬌,像隻濕漉漉的狗撞到了她的懷中。
但神奇的,就在此瞬,季姝沒有再次為美色所惑,反而恢複清醒。
她是個捕快,探案查兇的捕快,凡事之間,講究一個因果和證據。
傅臻對她的心意來的莫名其妙,但若是在一開始,他便有愧于她,那這些手段、心思,就有迹可循。
即使是惡犬在流浪許久後被收留,也會學會收起尖牙利齒,用毛茸茸的皮和水汪汪的眼哄騙主人,求一處無風無雨的地久居。
而傅臻瞞了她的事……
季姝問:“這次,你該沒有事繼續瞞着我了吧?”
其實也不算瞞,隻是她沒問,傅臻也沒提起過。
傅臻抿唇。
季姝了然,道:“算了,不怪你。”
尋常人終生難見天顔,可京城來的一道道指令,例如增稅減免、招兵服役,卻能改變徹底改變一人、一家的命運。
所以,大多數人,哪敢起這份心思呢?天地之間,如程勝吳廣敢道“王侯将相甯有種乎”者到底是少數,因此二人才能以布衣之身名留史冊。
她隻可惜,八年前的傅家小公子到底是被磨去了銳氣。
季姝又想,若傅家未敗,當初不知天高地厚,隻知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小傅臻,敢說帝王不公嗎?随後,她微微自嘲一笑,這是她庸人自擾了。
若私鑄案未起,傅家仍是是有先祖欽定的“助國大功”的“富半城”,他自然該感念皇恩浩蕩,又有何可怨怪?
傅臻自然不知她所想,欲言又止,他深深看了眼季姝,卻又挪開了眼,眼眶處的紅,不知是疲倦,還是忍耐,最後,他沉沉地喚出一聲“小姝”,似歎似念。
他藏了太多事,如果什麼都不說,那還能心安理得,可一旦吐露了一些,主動撕開一個口子,剩下的思緒便能滿心翻騰,擾得他一時不靜。
“嗯?”
傅臻又想笑時,季姝卻忽而拉住了他的胳膊。
傅臻腳下一個踉跄,往前跌跌撞撞搖了幾步,餘光中是季姝緊緊皺起的眉頭和憤而怒睜的眸。
與此同時,一個瓦罐擦過他的肩,徑直砸到了身前的牆上。
空氣中,有酒味迅速漫開。
遠處被驚擾的大黃狗狂吠不止。
季姝對他低喊一聲“走”,一手将他護在身後,另一手高揮,雪霜劍的劍光便已閃過。
站在二人面前的男人身量不高,體型偏瘦,滿面麻子,左手拎着一把近乎他半人高的大刀,另一手則空空蕩蕩。
是李太守的人,季姝沉心靜氣,一路上,她早做好了準備,到目前為止,隻碰到一個人,這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好,我去……等你。”傅臻低聲道。
季姝點頭。
見傅臻已經跑出一段距離,她微微屈膝,将重心往下壓,全神貫注地盯着眼前的敵人。
“欸?那小白臉這就跑了?真不是男人啊。”
季姝不理。
男人見她戒備模樣,反扯出了一個獰笑,搖擺着身子,亂揮着刀向前,“季樹?是你吧?算了,殺錯就殺錯了,隻怪你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季樹?名字都沒叫準。
這人話很多,他還在說:“我可不殺小孩和女人,可誰叫,你的命是大人說要的呢?”
季姝微哂,此人果然隻是蝦兵蟹将,若是專門馴養的死士,定然不會如此多嘴,一句“大人”足以暴露許多信息。
但她不敢掉以輕心。
握着雪霜劍劍柄的手心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她換了握劍的姿勢,改為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