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做無意義的殺戮,但她要殺了阿彌。
蓄力,砍下,刀刃破開了皮,季姝感到了古怪,再看,身下的人卻換了一張面龐,同樣漂亮得無可挑剔,這張臉很熟悉。
季姝恍然大悟,這人是傅臻。
她要殺傅臻嗎?
她怎麼可能會殺傅臻?
太奇怪了,季姝眨了眨眼,四周的牆上有青苔,小巷盡頭有人家。
這時,一陣眩暈快速襲來,季姝勉強穩住身子,用盡全身力氣将刀刃往下壓,可手腕卻軟軟地使不上力。
她閉上眼,再睜眼,還是一條平平無奇的小巷,原本該在身下的阿彌卻出現在了眼前,四周有白茫茫的濃霧彌漫,而她正跪在青石瓦上,渾身濕漉,仿佛剛剛曆經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阿彌用手指轉着發梢,見她清醒,水色的眸子有驚訝和笑意。
脖子上有絲絲的痛,季姝放下了橫在頸前的雪霜劍,再一看,果然是完好無損的一把劍。
“你不是李太守的人。”季姝忍着暈眩感,撐着身子,肯定地道。
以香緻幻。
并且,季姝承認,在最初時她絲毫未察覺異樣,就差一點,要揮刀自刎了。
這樣的手段不該存在渝州這樣的一座小城中。
而且,在阿彌的話語中,毫無對李太守敬意。
阿彌沒答。
季姝又道:“你是金源坊的人還是清音樓的人?”
這句話出口,他才微微變了臉色,顯現出幾分與手段相當的沉穩心性來。
“我問了一個傻問題,這兩者,好像并沒有多大區别。”季姝站起身,收起雪霜劍,聳了聳肩,像是随口一句話,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漆黑夜裡,阿彌忽而一聲笑,有幾分滲人。
“季姝,我記住你名字啦。”他仰頭一笑,鄭重地像是一個垂髫小兒,“我的香對同一個人隻能用一次,這次,你活下來了,我便殺不了你了。”
沒有人會反複走進同一個陷阱,阿彌的本事若隻有一個緻幻香,那季姝在他面前便是高枕無憂,可是……慘死的麻子還躺在地上的,他不是死于緻幻香中的。
這次,他不能殺了季姝,那麼下次呢?
“我等你下次,因為,下次再見,我會殺了你。”季姝很冷靜,被人威脅不算什麼,她早就知道,隻要繼續調查私鑄案,早晚會有人盯上她。
季姝這條命,從八年前開始,就一條道走入了林中,此後生死,都無人知曉。
阿彌的眼生得很漂亮,不是标準的眼型,略深略長,但很透亮,像琉璃珠子。
這雙琉璃珠子晃了晃,晃出嘲意,他伸出一根手指,然後當着季姝的面晃了晃,道:“你該今日就殺了我,但你偏偏不忍心,太善良了,也太可憐了。”
這道聲音在季姝耳邊晃蕩了許久,直到眼前的人消失了,煙霧散盡了,她摸着牆往前路繼續走時,她還在想。
季姝太善良了,也太可憐了。
真的是這樣嗎?
她殺得第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人,是一位年輕的婦人。
那年她八歲,什麼都還未發生,她還是天真到有幾分傻氣的小季姝。
而那位年輕婦人是來求醫的。
一場洪水滾過了田間的爛泥,攜着無數碎石,沖走了她的家鄉,也讓她本來健康的身子泡出了病。
這樣的人其實有很多,那年的渝州太守還專門為他們設立了一處棚子,用來隔離治療,而季安就被派去管理他們。
季姝因此認識了她,知道她曾經是一名大家閨秀,有和藹的父母和早已定下婚約的竹馬,她讀過書,不是《女戒》之類的規訓讀物,而是正兒八經的四書五經。
小季姝很羨慕她,羨慕她的學識,羨慕她的談吐,卻也可憐她,可憐她的遭遇,可憐她的如今。
那名女子察覺到小季姝的羨慕和可憐,然後請求她,殺了她。
疾病纏身,親人離世,孤苦無依,既然重症之下,遲早會有死的那一日,那麼她想提早離開這個世界。
小季姝被這個請求吓跑了,過了三日,才灰溜溜跑回來。
這次,她帶上了很重劑量的安眠藥,隻要喝下,就能于睡夢中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
她想,她太痛苦了,與其苟延殘喘,不如一死百了。
第二日,小季姝再借着給父親送飯菜的名頭跑到那處隔離的院子時,果然沒有再看到這個面上潰爛的女子。
小季姝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或許說,她模糊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正确的。
直到那一日,父親歡欣雀躍地回到家中,告訴她,那因污水侵入傷口而引發的炎症有法子可以解決了,隻需要一劑草藥便能治愈,真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