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美人?
阿彌走來的方向,也是傅臻離開的方向。
不會如此巧合的,巷子交錯複雜,每隔數十步,便會出現一處岔口,哪有這麼巧合的事。季姝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可一顆不安的心卻未能被說服,反而跳得愈發急促。
她盯着牆角處排排行過的螞蟻,聽到他的笑聲随風而來。
笑聲帶着天真的殘忍,和着金鈴聲陣陣響起,都清脆,都明媚,混在一處,像是試探。
他又道:“那當真是個美人,像醜麻子這樣人,死了也便死了,而美貌,卻是世上最稀缺的珍寶,大多數都是獨一無二,我阿彌最見不得美人薄命,人死了,就青白着一張臉,讓人直犯惡心。”
阿彌将麻子的手踢到一旁,慢悠悠地往前走,他讨厭瞧活人的醜态,也讨厭瞧死人慘白的臉。
可相比後者,他還是更讨厭前者,因為他可以不見死人,卻不能不見活人,而活人常常醜而不自知。
他繼續道:“就像這麻子,本來就難看,現在整個人都發爛了,不就更醜了嗎?”
不過,也不一定,阿彌忽而想起,他很、非常、極緻地讨厭瞧見死人,層層疊疊的屍體是一座肉山,上頭有十幾條胳膊和十幾條大腿,還有蒼蠅在上頭盤旋,蛆蟲在其中蠕動。
他讨厭那種感覺,明明想要找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卻隻瞧見了糊了滿臉的腐肉。
他也讨厭那個味道,酸的,臭的,濕濕黏黏的。
阿彌仍在往前走,他讨厭這段回憶,所以,他也讨厭讓他想起這段回憶的人。
季姝側身躲在牆後,方才一瞥,雪霜劍劍鋒上的豁口映入了她眼底,不知是何時産生的,但就是存在。
傅臻如何了?
君子六藝,幼時的他在學堂中也習騎馬射箭,後來便跟着季安學最基礎的防身術。
可如今,看他單薄一條,倒像是手無縛雞之力。
季姝眸子一沉,兩方交手之際,一念之差便能決定勝負,她不該在此時想東想西。又換了反手握住劍。
正所謂打蛇打七寸,每當她下定決定取人性命時,便會換成這個姿勢,一擊斃命的同時,也是殊死一搏,不再給自己二次機會。
她聲音很沉,像是含了一口水,問:“是李太守派你來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阿彌歪着腦袋,想了片刻,才想起那張闆正的面孔和眼角處的細紋,說:“李太守……啊……我記得他,你想知道什麼呢?我最讨厭旁人旁敲側擊了,我喜歡,有話直說。”
“好啊,那我問,你要如何,才能安靜一些?”
一個挑釁的問。
阿彌隻察覺有一陣風迎面而來,眼前亮光一閃讓人看不真切,他下意識擡起頭,視線對上了直劈而下的雪霜劍。
原來,竟不知在何時,季姝便攀到了矮牆一邊,見他走來,用力一翻,将整個人扭了起來,甩劍而下。
像夏日暴雨噼啪落下,擋無可擋,倆人雙雙倒地。
季姝冷眼盯着阿彌,膝蓋正嚴嚴實實壓着他的身軀,雪霜劍抵着脖頸,身下的他嬌無力,如一朵被雨水打敗的花。
他果然無力抵抗。
阿彌同傅臻一樣,倆人都不像是久經訓練的模樣。
季姝賭對了,但不同先前面對麻子時的運籌帷幄,此刻的她許久未能抛出第一個問。
阿彌卻興奮地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兩眼彎彎,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被人拿捏在手心,他柔聲問:“季捕快,你想問什麼呢?是那個白衣美人嗎?還是那個老頭?”
這人像極了山間的精怪,誘來往行人,專吸人魂魄。
季姝定眼瞧了半天,手腕一動,她也笑,隻聲音有點冷:“不。”
她的确有不少問題。
不過當下來看,禍害還是盡早解決為好。”
她殺意早起,眼前的少年卻像是後知後覺,才問:“你要殺我呀?為什麼呢?總不會是為了麻子抱不平,那就是旁的原因了。”
季姝斂了笑,一雙極大的圓眼像是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她沒有答話,而是将雪霜劍劍刃對準了脖頸上白淨的皮膚。
“你真要殺我嘛?這個豁口可磨人的很,我怕疼呢。”
少年小小的喉結正随着他的話語而上下微動。
黑發、紅衣,夜色中的小巷,少年坦然地接受着即将面臨的死亡。
季姝猶豫了片刻,她在猶豫,自己為何會猶豫。
她不弑殺,但也不畏懼死亡。
在這個并不恰當的時刻,季姝想起了第一個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不該胡思亂想。
可那年輕女子為什麼被她殺了呢?
就如同現在,她為什麼要殺阿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