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蘿蔔帶出泥,韻娘之死牽扯出李太守一事,多年苦尋的私鑄冤案終于顯現出了蛛絲馬迹,而今又找到了張管事露出的馬腳,一步步,一件件,似乎得償所願的日子就在眼前,季姝承認,在她心裡頭喜大于驚。
隻是……若舍了傅臻,去換得這線索和前進路子,季姝還是做不到這般的鐵石心腸。
許二小姐又問:“怎麼,連假意哄騙我,你都不願?”
季姝大可巧言令色地勸傅臻暫時向許二小姐服軟。
一日,一月,說到底,傅臻不過一個縮居于清音樓又無關緊要的畫師,再加上,這世道對男子向來寬容許多,隻是一段露水情緣,對他而言,有利無害。
“不願。我不願,傅臻也不願。”
其實,她的拒絕也可以更委婉而含蓄,季姝不是愣頭青,懂得一句含義相同的話,用何種方式表達最為合宜,但她還是說出了最直接、最果斷的回答。
許二小姐定眼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像是惱怒,也像是思索。
季姝也就坦坦蕩蕩地站在原地,任憑她的打量。
許二小姐倦了,斜斜地往後邊一靠,興緻闌珊地問:“你要找張管事,有何事?”
“自證清白。”
李太守對外給她安的罪行,便是行竊,“自證清白”這四個字勉勉強強。
許二小姐又問:“不是想要針對李巍?”
李巍是李太守的本名。
“有此心,也有此膽。”季姝道,“隻是,蝼蟻撼大樹,大樹不動如山,卻無人知曉蝼蟻會落得一個怎樣下場,在下不會不自量力。”
“無趣。”她淡淡吐出這個評價。
但是,這位許二小姐又道,“我會讓你見到張管事,就當我,唯恐天下不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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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正如她親口所說,這位寄居在李太守府邸的許家二小姐僅僅是唯恐天下不亂,但季姝見到了張管事,還是那張臉,還是這個人,卻讓她第一眼沒有認出來。
在李府裡低眉順眼的管事,換了一身貴重料子的衣物,到了外頭,腦袋擡起來了,腰也不彎了,正如珍寶閣來往小厮尊稱的一句“老爺”,他是完全的富家翁做派。
許二小姐貼身伺候的丫鬟卻不怯他,領着他進二樓的隔間,道:“張管事,您這兒等着,我把我家小姐留下的張單子去讨要來。”
張管事擠出一個笑,隻說好,等人離開後,立刻變了臉色,想嘗一口茶去去火,可唇剛碰着杯子,他就唾了回去,到底忍不住,便罵了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做正兒八經的小姐了。”
許玫大手一揮,便在珍寶閣買了近千兩的首飾珍寶,可賒賬的單子卻是送到了李宅府上。
世家貴人都好面子,正因為不是親生的小姐,府裡的主子也隻能慷慨大方,派了他出來給人收拾爛攤子。
張管事坐了一會,見那小丫鬟還沒有回來,走到内排的窗子邊,想要推開窗子看看動靜,可手還沒碰上梨花木,脖子處先被一個涼飕飕的物件抵上了。
“好漢……好漢……有話好好說。”
季姝并不急着開口,最近拿雪霜劍威脅人的次數多了,她也熟能生巧,知道怎樣持刀,最有利自己實現預期的目的。
比如現在,她的沉默,足以讓張管事吓破膽子。
可也就是她的沉默,讓這位中年管事清楚,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片刻後,張管事緩了緩情緒,不敢咽口水,隻梗着脖子說:“好漢……我身上隻有兩千兩的銀票,不如放我回府中……這筆賬我記在許家二小姐采買的單子上,保證不叫人發現。”
見時機差不多,季姝才笑着開口:“張管事,您貴人多忘事,這就不記得我了?”
“季……季捕快?”張管事腿一軟,人差點倒在地上,幸虧還有一把劍橫在他的心頭,讓他時時記着,這才沒有松了氣,讓腦袋和身子分家。
“你……您想幹什麼?”
“知道你‘忠心耿耿’,我也不指望,能從你這兒得到什麼消息。但,我的劍一般不會白白出鞘,要麼讓劍見血,要麼讓我心滿意足,總之,我已經被全城通緝了,再多一個殺人犯的名頭,也無所謂。”
季姝語氣發很,将劍刃重重一壓。
張管事鬼哭狼嚎了一聲後,立馬變成了小聲的求饒。
他算不得一個聰明人,但能坐到太守府邸管事一職位置上,必定是個精明人。
這個精明人想得清楚,劍砍脖子的速度總比旁人沖進來救他要快上許多。
“季捕快,您問,您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
季姝:“魏山是誰?李太守何時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魏山是……”
兩個接連的問,把張管事砸暈了,話說到一半,他才忽得反應了過來。
季姝一笑。
前日,她在謝喬處,看到一本登記冊上有魏山這個名字,同張管事是一處出身的人,當時她便起了疑心,再往下看,這人于渝州城外置辦了三公頃的地。
就算隻是荒地,但三公頃的荒地也不算小數目,許多普通人家,算上全族名下都不一定能有一公頃的田地。
可就這樣一位大富人,季姝花了一日,都沒有打聽到他的居所和生平。
湊巧的是,在清音樓尋傅臻時,李太守的真名卻被她得知了。
李巍。
巍,山魏。
“可不是巧了嗎?”
尋常人哪有機會去得知一位太守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