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傅家礦。”傅臻平淡地糾正她的錯誤,“無論從前,還是如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不會說話的金礦、銀礦……自始至終都屬于京都裡頭的帝王,一念把金山銀山給出去,捧出一個傅半城,也是一念,傅家上下都死得快幹淨了。
季姝怔怔。
久久無人清掃的屋子,到處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像是灰兔子掉下的毛絮,她的視線随着牆角一頭吐絲織網的赤色蜘蛛向上挪,瞧見了一隻被困在角落的飛蛾。
季姝感覺,自己也被某一樣看不見說不明的事物所束縛了。
“小姝,那你打算如何出城?”傅臻若無其事地問,像是沒有察覺她的出神。
“嗯?”季姝回神。
如同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傅臻很自然地重複了一遍。
如何出城?季姝蹙眉思索。
忽而,她狡黠一笑,月光下,這張瑩瑩有光的面龐生動異常,她說得很認真:“我們對這個許二小姐,還不夠了解。”
傅臻落在身側的指尖動了一下,這一刻,他有了執筆的念頭,可又深知,無論有再多的技巧,和再真摯不過的情感,他都無法繪出真實的她。
算是報應,這是上天注定嗎?
一向不信神明的傅臻,就連苦笑也隻能藏在心頭。
季姝渾然未知身側之人的細微變化,靈光一閃間,她有了法子:“我們去尋許二小姐,她坑了我,我也誤了她,倆人扯平後,再談互幫互助,最是好不過。”
“嗯……”
傅臻情緒淡淡。
季姝一愣,将聲音放輕了許多:“傅臻,其實,你不用陪我的。”
說完,她有幾分羞愧,明明該低下頭找個地洞鑽進去,可因為她想瞧傅臻的神情變化,于是頭直挺挺的,目光也直勾勾的,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季姝清了清嗓子,解釋道:“你和我不一樣,有那人的意思在,沒人能動你。”
她不願意尊稱一聲“先帝”,便直接用“那人”指代。
“小姝……”傅臻有些無奈。
“傅臻,你該認真考慮一下。你陪我一道,讓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很欣喜……但我不能這麼自私,如果你因我而陷入危險,那我所做一切,便更加失去了意義。”
這個念頭,季姝早就有了,隻是她一直猶豫不定,妄圖找一個最好的時機去開口提出,但很可惜,直到今日,這個所謂最好的時機,她還是沒有找到。
不過有一件事她能夠确定,此後的每一日直到這件案子塵埃落定前,都不會有比眼下更好、更安全的機會。
傅臻笑了笑。
他的笑容與此情此景,與這個前路茫茫的夜都格格不入。
而季姝就是被這個笑容吸引去了全部的心思,分明蜘蛛還在往前爬,月亮又高高挂,一日又一日,時間悄無聲息地将她推去了未知的明日。
可她隻能看見這個笑容,尋常的笑容,無關緊要的笑容,然後她也笑了笑。
傅臻狠狠皺眉:“隻有我一人,我會置身事外。但有關你,我如何能事不關己?”
唇張張合合,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季姝半日都未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但是,季姝始終覺得不安,最後,她隻問了兩個字:“為何?”
傅臻回答也簡略:“因為是你。”
一陣強風吹拂而來,吹亂了人的發絲和青絲。
小丫鬟立刻将窗子關上,小心翼翼地坐回了榻上,動作間,手腳不經意扯到了衣服上的金絲流蘇,她連忙伸手出解,但越解越亂。
她急得掉了眼淚,該早點勸自家小姐的,這明明是個昏主意。
兩人身形差那麼大,萬一被發現了該如何?
二小姐有夫人護着,頂多被罰跪,那她呢?
從這府邸裡頭擡出去的屍體可從來不少。
可眼下,二小姐早就穿着她的衣服扮做丫鬟逃出去了,算算時間,人都溜出渝州城了,這還能怎麼辦呢?
淚珠子就直直掉在了衣擺上,小丫鬟連忙去擦身上的華服。
這時,“咚咚——”兩聲敲門聲響起。
她呆愣在了原地。
“是我,杏子,快開門。”
熟悉的聲音!杏子大喜過望,也顧不上自己纏在手上的金線了,立刻走到門邊。
果然是許二小姐,小丫鬟喜極而泣。
“我院子周圍的人都被支走了,有什麼事,直接說吧。”許玫不急着進屋子,轉過身冷冷地望着身前的兩人,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