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對着孩子,季姝便掏出了全心全意的笑臉,可眼前這半大孩童全然不知她的善意和耐心,還一味着嗚嗚地哭着。
季姝束手無策。
金鈴劇烈晃動了一下,阿彌踢了地上這小兒一腳,是恃強淩弱,但他絲毫沒有愧疚的意味,挑着雙眼,高高在上地俯視着那凄慘模樣的小兒。
這小兒被欺負後,反而止住了哭聲,雖然還嗚咽着,卻也慢慢站起了身,雙手搭在身前,不逃不躲,乖巧了許多。
季姝一怔,想出口的話就被吞回了肚中。
阿彌反而奇怪地觑了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會阻止我。”
他踢出來的這腳,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快,隻是尋常的一踢,以季姝的身手,至少能擋住他的動作。
“我想,你做事,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季姝垂下眼,像順毛一樣,順着阿彌說了話。
阿彌笑了笑,一雙大而圓的眸子閃過莫名的亮光,他略得意:“當然。”
在他的記憶中,人就是需要馴的,野性未消的小孩子尤其是,隻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既要叫人聽話,又不能讓人随意傷了死了,這才拿捏不好分寸。
你瞧,這孩子不就乖乖聽話了?
季姝沒有回答,隻半蹲下身,平視着這不足她半人高的孩童。
“我叫季姝,你叫什麼名字?”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扯下繞着他頭上的沉悶悶的灰布。
是一張熟悉的臉,在每個熱鬧的巷子口,每鍋糖糕前,都能見到的,隻屬于孩子的,可愛的,稚氣未脫的臉蛋。
可這張臉蛋上,卻有一雙擔驚受怕的眼,讓季姝有些陌生的孩子的眼睛。
“七郎。”他答着,視線始終閃躲,身子害怕得發顫。
“七郎,你阿爹阿娘呢?”
聽到這個問,阿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像是覺得無趣,于是賞起了月。
七郎卻慢慢擡起了頭,猛地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季姝的衣袖,聲音不見孩童的清脆,像混了一口沙,嘶啞又含糊,“我阿爹阿娘……阿爹——阿娘!”
阿彌半低着頭,眉眼間閃過一絲疑惑。
季姝的心被狠狠揪起,她緊緊握住那雙不大的小手,想要繼續詢問,隻雙手相觸的瞬間,先感知到對方那一手黏膩的液體。
她輕輕拉過七郎的手,放在了月光下。
那是一手濁膩的血,暗色的血在月色中,暗示着一場突然降臨的災禍。
季姝的聲音變得極輕極淡,她問:“他們在哪裡?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七郎聲嘶力竭:“他們在礦下,礦倒了——礦倒了——姐姐,姐姐,你快去救救我爹爹阿娘,求你去救救他們。”
他的話語颠三倒四,但季姝卻也聽明白了。
原來這礦上的大人和小孩都下了礦,隻剩七郎一個偷懶躲在了上邊,可山間突然一聲巨響,他便知,是礦塌了。
“這不是第一次塌礦了,上次就死了好多人,這次……我……姐姐,求你去看看,求你救救我阿爹阿娘。”
小孩撲騰一下跪在了地上,行着不标準的磕頭跪拜大禮。
季姝急急忙忙拉住了他,這一拉扯,胡亂裹在七郎身上的布匹便全掉落了,露出他細長的身子和脖上一道長條的刺青。
七郎愣在了原地,又很快撿起了地上的破布往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