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蓋被頂起,是茶水恰好煮沸,水不斷溢出,激起爐下濃煙陣陣,他連忙要去拿,手忙腳亂時,季姝出聲:“我來吧。”
傅臻一愣,往後退了半步,留了地。
季姝上前,順手拿過一旁桌上的濕布,牢牢握住住茶壺的皮制拎條處,将茶壺拎到了一旁。
傅臻望着幾乎與他貼身而過的季姝,一呼一吸依舊平穩,隻雙眼垂下。
飛吹草動,夏蟲初鳴。
“小姝——”
“傅臻——”
倆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戛然而止,嘴角俱閃過笑,雖隻一瞬,卻讓季姝感到了些許的安心。
她倒了一杯茶,推向了對面的傅臻,又倒了一杯,留給自己。
率先開口:“李太守該完了。”
她輕巧地帶過了礦山裡頭發生的災禍,又提到了七郎,“七郎在,民憤中,李太守逃無可逃。”
“拔出蘿蔔帶出泥,總有人會落進下石,到時候韻娘的事也該有個結果。”
夜中,杯中的茶水很快就會涼到能入口的溫度,至少七八句話後,杯壁已經不再那麼燙了。
“小姝……”傅臻的聲音似歎似問,他似乎思考了許多,但最後隻說了一句話,“隻要你平安,我别無他求。”
“平安嗎?”季姝迷茫,她忽而問起,“李府的大火……”
“那場火雖來勢洶洶,但到底李府地方大,許二小姐身邊也藏着一批人,是許家專程養着,保護她的。”
這批人一直在院子周圍,算是許玫在渝州城内最信任的一批人。
那次,她想借镖局的路引逃出渝州這是非地,為了方便,打算将那幾人留在李府等幾日,這才中了小人的算計。
昨夜,見勢頭不對,那三人便現了身。
許二小姐到底見不得有人白白被燒死,她心軟,也便順手救了傅臻。
雖一切如她事先所想,但季姝卻在此時,有了後怕之心。
萬一……
她想到了這個萬一,整個人便一顫。
“小姝,我平安無事。我不會有事的。”傅臻平緩地說,甚至對她微微一笑。
季姝閉上了眸子,在一刹那,花開花滅,她竟然有哭的沖動。
若是傅臻有事,那她不知道自己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即使李太守落網,即使私鑄案大白于天下,若是傅臻因她的固執己見而傷了……死了,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季姝肯定。
原來他如此重要了嗎?
她在羽睫顫動中,緩緩睜開眼,望着他透亮如鏡的雙眼,沉澱了滿心的浮躁與悲憤,平靜地道出了一切。
那未知來曆和目的的東家,曾出現過的對他的懷疑,阿彌的試探和親近……幾乎毫無保留,字字懇切。
“傅臻,生命沒有貴賤,用千位普通百姓的性命換李巍一人的,不值,真的不值。”
哪怕是能讓八年前的舊案沉冤得雪,能讓徘徊在往生橋上不肯走的無辜人幸而回世,親眼看看這正義,她也認為不值。
因為那是千條真實的生命。
“看來,我與他,雖同道,但也不相為謀。”
這個“他”,是一坊一樓背後的東家。
全程隻靜靜聽着的傅臻,終于出聲附和了一句,“是啊,到底是不同的。”
他輕輕一笑,似春風化雨,積雪初融。
蓮台上的佛祖,也曾是凡人吧?
季姝想着,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