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清音樓安靜得異常,沒有出入的客人,雕着飛花仙鶴的木門就被虛虛地半掩着。
這座銷金窟就安靜地矗立在東市最熱鬧的低端上,似乎這外界的風雨變換,未曾侵染了這樓中天地絲毫。
百花宴開宴在即,綠泱不敢掉以輕心,趁着白日閑暇,她溫習了往日拿手的曲調。
她的家中并不富裕,連飯都吃不飽了,需要賣了她這個女兒,才能勉強走下去。
自然沒有餘錢,給她去學這些風雅之事。
這一手琴,還是她入了樓裡頭,在管事的安排下,才慢慢學起來的。
雖然當初沒日沒夜辛苦練琴的時候,一聽弦響,她就作嘔,但到今日,見自己有一技之長,那些苦和怨反而被忘得幹淨。
琴語皆心語
綠泱想得雜,指尖的琴聲也亂了,她聽得心煩意亂,便停了手,輕按在弦上,身子一彎,就軟軟地往地上一躺。
像老梅樹上,那一支旁逸斜出的花。
這時,門側有掌聲響起。
是尋來的季姝,她雙眼微亮,嘴角自帶微笑,雙手相擊,每一聲掌聲都實實在在,好不認真。
綠泱略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裳上頭的褶皺。
方才聽她彈奏一曲,已經是忙裡偷閑,季姝正色,簡明扼要地将來意道出。
讓綠泱以舊日相識的名義,為死去韻娘,狀告李太守。
周圍并不安靜。
清音樓外,有幾家座無虛席的酒樓,還有一家整日咿咿呀呀唱着的戲班子。
但平日裡頭,也不常聽見這些聲音,可此時此刻,綠泱卻開始嫌他們吵鬧。
“綠泱,其實此事……不一定非要你來做。隻是……”
“我答應。”
季姝未說完整的話,她都明白。
自己和韻娘已多年未曾來往,她來狀告,别人不一定信她是真心實意。
隻是,無人能再替那個喊冤死去的韻娘叫屈了。
她死得聲勢浩大。
可真正在意她死因的,卻隻有寥寥幾人。
綠泱算是一個。
追究韻娘死因,卻不為惹是生非的。
綠泱不知道,還有誰。
所以,她就這樣答應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回答。
解決了她心頭一樁心事,季姝本該道謝的。
但此時來看,卻又不适合。
季姝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做答,隻好相顧無言。
幸而,綠泱很快就出聲了:“我知你想見東家,倒是有一個好消息,可同你說道說道。”
“我也是剛知道的,不過,這件事已經是闆上釘釘的。”
季姝點頭,越聽,那雙放在雪霜劍劍柄上的手便握得越緊,竟像是要生生擰斷這銅鐵所鍛造的物件似的。
綠泱奇怪,季姝向來是很寶貝這劍的,哪怕這是府衙内的捕快人手一把的劍。
她擔憂地投來一眼,問,“怎麼了?季捕快……你不是一直在想方設法見到那人嗎……”
“是啊……一直想見。”季姝一頓,又道,“隻是沒想到,能見得這般輕易。”
那位神出鬼沒的東家終于要出現了。是隔壁金源坊的金掌櫃親自來說的。
說東家老爺将在明日日落後,親自來清音樓宴請客人。
宴請幾位客人,客人又是何種身份,并未透露分毫。
但這總歸是難得的大事,兩邊的人都忙活了起來,樓裡的掌事還親自盯着人打掃了雅間。
季姝沉默了許久,半是自嘲半是感慨地道,“從前做了這般多的事,才敢确定,這清音樓背後的東家,也是金源坊背後之人,可沒想到,人家卻不把這當做一回事。就自個兒算計着,以為旁人有什麼陰謀手段。”
綠泱聽了這話,縱有千般話術,也做不了這溫柔的解語花,一時隻覺,自己還是太無用了些。
她隻記得,一月前,這季捕快還是意氣風發、滿心鬥志的模樣。
如今李太守該倒台了,她卻是消沉了許多。
“季捕快,你明日若是抽不出身來,也不急着見。下旬就是百花宴,等我奪得魁首,再引你們見面,也順理成章許多。”綠泱溫溫柔柔的聲音,聽上去便有沁人心鼻的良效。
“不。”季姝回答得幹脆利落,“既有過橋梯,我何必猶猶豫豫,一點意外而已。”
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就更改計劃。
但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
這日,府衙門口,人山人海,人滿為患。兩蹲石獅子怒目圓睜,正望遠處。
綠泱牽着七郎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堂前,又直直地跪下。
驚堂木被重重一拍。
旁的聲音還未出現,坐在案堂上的身影也未被看清,圍在府衙門前的百姓們先一溜溜地跪了一地。
有些人終其一生未見過當地的太守,而此刻坐上堂上斷案的刺史,這可是見過皇帝的!
季姝無聲的,從一旁的巷子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