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見過這位刺史,也不知他性情如何,過往在任上又有何功績。
隻季姝肯定一件事。
刺史與太守,原本是王不見王,眼下,既然“驚動”刺史親自斷案,那這樁案子勢必不會被親而一舉放下。
這背後或許還牽扯了許多官員之間的利益置換,或許還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暗自發生,但明面上,作為礦山傾塌案的罪魁禍首,李巍算是徹底完蛋了。
“小姝……”
傅臻坐在茶攤上,身前杯中的茶飲隻去了薄薄一層,見季姝走來,他立刻起身,手腕撞到了桌子,水晃蕩出來,桌面上瞬間濕了一塊。
季姝快步上前,立刻捧起他的手,仔仔細細地看着。
傅臻手側紅了一大片。
“我哪有如此嬌弱?”傅臻聲含笑意。
“拿畫筆的手,總歸金貴一些。”季姝一邊說,一邊掏出常年被她揣在身上專治跌打扭傷的膏藥。
塗上薄薄一層後,季姝擡起眼,認真地看了他許久,問,“怎麼想的來這邊等我?若不是我恰好經過,你該走空了。”
傅臻搖搖頭:“不是恰好。你一定會經過。”
隻要季姝要走回去,找他,那勢必會經過此處。
因為此處最近,也最靜。
的确,此刻茶攤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客人,甚至連那位女攤主也不見了,隻有樹梢上的鳥兒偶爾喚個一聲兩聲。
傅臻解釋,“他們去前邊了,那位夫人叫我幫忙看着攤子。”
季姝不管,隻帶着他離開,語氣裡頭還有幾分埋怨:“自個兒不當心,被偷了銀錢也是該的,憑什麼留你在這兒。”
傅臻身份敏感。
随着那位刺史大駕觀臨,未必不會有人認出他來,到時候對于他而言,又是麻煩事。
他無奈一笑,有從容的意味:“旁邊百步就是府衙,哪有賊人這般不長眼,非要在這兒行竊。”
一頓,“況且,是我自個兒想要來找你的。”
季姝一愣,輕聲,“你不用來找我,我會去見你的。”
“我知道。”
季姝又說了幾句前邊的事:“為韻娘狀告李巍的,是綠泱。”
她解釋了來龍去脈。
傅臻安靜聽着,隻偶爾點頭附和,也不插嘴,不多問,季姝說多少,他便聽多少。
倆人邊說,邊行至了岔口。
傅臻率先停下步子,又道,“我先回去,等我片刻,我回樓裡拿個物件。”
這個岔口,左邊是去那處小院的,右邊是往清音樓。
季姝本想說,陪他一道回去,可見他神色随意,便将嘴邊的話收回了,隻說,“好。”
隻一月有餘,這處小院已經是今非昔比。
從前時,季姝不常住,回來幾趟,也隻是拿個衣服,器具都被收在櫥窗裡頭,如今她一推開門,就見到曬在院子中央的被褥,還有晾在旁邊的一排衣物。
其中有兩件……黑底紅紋的,正是她的衣服。
到底是有人住了,這院子看着就不同了……
她這衣服……是什麼時候換下來的?
季姝的臉瞬間燒了起來。
雖然隻是外衣,但季姝記得很清楚,那衣裳上沾了血,也沾了塵,黑糊糊一塊,都結成了塊,髒得不得了。
她原先是打算,送到後邊的劉三娘子處洗的。
可這昔日金尊玉貴的傅家小公子卻是搶先一步,幹了她本該親手幹,卻偷懶放了幾日的活。
季姝急急忙忙收回視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像是要去逮捕什麼犯人一般。
她推開了屋子的門。
身後一陣風吹過來。
卷起了滿屋的紙。
季姝一怔,抓住了身前半人高的宣紙。
上頭的少女一襲粉裳,頭戴珍珠簪,雙眼似含春水,面若桃花初綻,正淺笑晏晏,似嗔似鬧。
季姝又往前走了幾步。
屋内有畫卷百軸,畫上皆是一人。
季姝滿心慌亂,也顧不得身上幹淨還是髒亂,一身子坐到了榻上,正是這一坐,她的手觸到了厚厚一疊突出。
她腦子幾乎是空白的,隻是下意識去掀開了墊在榻上的褥子,拿起了那厚厚一疊,每張隻有巴掌大小的紙張。
這些小張畫紙上的女子,身上未着絲縷,神色若情動,她或側坐,或躺下,那關鍵隐秘之處,總是恰好地被青絲,被白臂,被花蕊擋住,卻勾着人去探索更多。
“啪——”的一聲。
季姝重重放下了那疊紙,她早已一魂升天,二魄出竅。
那張張畫上,道道筆中,所繪所描的,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傅臻畫美人圖最盛。
她不合時宜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