臯月不算是經常做噩夢的類型,因此做過的噩夢反倒能更清晰地記在腦子裡。
在那個夢裡她是伊卡洛斯,跑啊跑啊,太陽光和大家的目光一起落在她的身上,她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和照耀。
“以後放學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嗎?”
“臯月醬好溫柔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已經擁有很多東西了吧?非要什麼都拿走才能滿意嗎?”
“誰讓你假好心了,裝什麼好孩子?”
不知道,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一直聲稱自己是“朋友”的人(不知道用名字來稱呼她是否還合宜,她叫做友香)甩開她的手,因為她在白色情人節收到了很多男生送來的巧克力,其中就有友香在意的人;一起跑接力的夥伴陰陽怪氣,因為她拿到了寶貴的田徑大會的參賽名額,正式比賽卻沒為立海捧回任何獎杯,哪怕之前她甚至拿過冠軍;對自己說過“喜歡你”的男生為了向新交的女朋友自證清白,轉手就給她發“請你不要再纏着我了”;不久前還在搭夥吃午飯的同學,轉頭就看起了好戲、成了散布一切八卦的元兇。
“聽說附近的學校有同學鬧着要跳樓,就因為失戀了。拜托,一次失戀算得上什麼?未來還有成百上千次。被塌房的偶像抛棄,被離散的朋友抛棄,被熱情抛棄,被時間抛棄,被曾經的夢想抛棄。你們現在幾歲?十六歲,還是十七歲?你們的人生還有那麼長,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多值得關心的事情。要死要活不如看看社會新聞吧?全球變暖、生物滅絕、性别暴力、戰争和難民。知道嗎?全世界現存的核武器足以将人類毀滅50次……所以說,與這些相比,一次失戀算得上什麼?”
時值燥熱的梅雨期,但頭頂的中央空調每隔一會兒,就從那呼嘯着的運轉聲中啞嗓,吐出一聲清脆的“咔嘣”,又得找報修的。周遭的環境仍以固定的節奏溫吞朝前走去,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手不安分地,在那張普通無奇的書皮上揉來揉去,好像要穿透什麼阻礙,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塞進髒腑,她在克制,克制那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它卻在他的心裡大跳着恰恰,在潔白清新的心壁上塗滿了秘密的穢語,它在撮使着她,用盡一切可憐兮兮的祈使句。
要不逃走吧,臯月。
拯救她的是下課鈴。把全班從口水缸裡打撈起來,放生進汪洋無邊的夏日。教室裡作鳥獸散,水見臯月慢吞吞收着書包,沒過多久就想開了。
姐姐總是讴歌一些薔薇色的學生時代,可是臯月卻在偷偷提前透支對其的失望。
實在不想消磨在這種沒意義的你恨我我恨你情緒消耗裡,班上的吵鬧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會心領神會地沉寂下來,數星星寫詩創作這種文藝挂的事情也挨不到她的邊,所有人都覺得她可以再努力一點,實際上她有時背書背到頭疼得想要吸氧,錯題本每天都在沒完沒了地更新,自己的事情都顧不上來了還要管教切原赤也……
她又不是神,隻是想對自己好一點,這又有什麼錯?
三點就放學了,這之後都是自由時間,苑子提議要去看電影。“最近有什麼可以看的?”“阿凡達2吧。”臯月頓時覺得老師說得沒錯,這個世界就要完蛋了。不如回家看哆啦A夢,反正都是藍種人把人類耍得團團轉的故事,哆啦A夢還長得可愛一點,她就是這種俗人。
“不如去卡拉OK唱歌吧?”做出這個提議的是真弓,“這樣臯月就不會拒絕我們了。”
升入高二以後苑子和臯月真弓不在一個班,但這不影響她們三人偶爾一起上下學,課間結伴去洗手間和小賣部。友香深感被友情背叛,怨憤之心溢于言表,在走廊對上臯月的視線也要翻個白眼再領着同伴們走開。午休的天台,真弓咬着棒冰,含糊不清地擔憂道:“你最近人際關系是不是不太順利?是因為總是和我待在一起嗎?”
臯月在心裡糾正:怎麼可能是你啊。但面上隻是不動聲色地說:“真弓你别在意,也别因為我影響自己,見到友香的時候也還是可以打招呼的。”
真弓搖搖頭,拉着她的手像晃秋千,把另一半的棒冰遞到她嘴裡:“如果永川同學因此讨厭我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而且臯月,我其實更在意你,就像現在,我會想陪着你……這會困擾到你嗎?”
就算現在她閉上眼睛,也能回想起真弓對她說話的眉眼神态。那種欲要制造出微笑的細微弧度,有一種輕巧的哀傷迅速而隐蔽地從中閃過去。她就那樣站在她旁邊,樓下的廣場上,學生會又在組織大型活動的準備工作,真弓踩在石頭上,整個身子伏在欄杆上,好像随時要栽下去。
她趕緊咬着另一半棒冰,伸手搭上少女的腰,把她從那個很危險的地方帶離:“好,大小姐,隻要你不做這個危險的姿勢,我什麼都答應你。”
真弓抓着她的手靈巧地跳了下來:“臯月,其實今天在課堂上,我一直想反駁老師。”
“哎?”
“與氣候變暖、經濟危機和物種大滅絕相比,我們個體的喜悲的确是沒那麼重要的事情。确實很多事情不重要、沒什麼大不了,畢竟世界上本來就沒多少真正重要的事情。”她沒有放開手,“可是我在乎……我真的在乎。”
溫柔的,有力的,輕盈的。臯月不明白為什麼反而是這些東西更讓她欲要流淚。
這段對話最後變成了一個緊緊的擁抱,變成了一個真誠的問句。
“真弓,如果我說我想跟你成為關系更親密的朋友,可以嗎?”
臯月聽見她說好呀,那一刻她好像或多或少地捕捉到了一些青春的具象:女孩發尾飄飖的白色緞帶,校服正裝襯衫上沒有熨平的褶皺,海志館的屋頂上一隻跳躍的小鳥,藍色和黃色的派對氣球在她們的眼前被放飛。
故事的上半段就是如此,水見臯月過着俗常的每一天,準點起床,有條不紊處理一切事物,從來不會逃課(某天例外,實在是心情不好,去天台睡了個午覺,事後還被真田記下來了),務實、安穩、有驚無險,内心深處渴望着某些握在手裡的事物,不會流走。
……比如她覺得手裡的遊戲機就有安全感,約會之前學習一下流程步驟,反正現實應該是大差不差的吧,雖然第一次約會去水族館的時候被虎鲸噴了一身水,結伴去花火大會的時候現場發生火災,慌慌張張之下初吻的位置居然還是臉頰,可是,一切都沒問題的哈哈哈!(心虛)
(場景:約會當天早晨,女主房間)
「叮!」
(腦海中突然響起熟悉的遊戲提示音)
[系統提示]
「今日是重要約會事件!請選擇您的初始裝備:」
【服裝】
A. 三段褶邊吊帶+短裙(魅力+10)
B. 天藍色長裙+白色披肩(魅力+10)
C. 常穿的連帽衛衣+牛仔褲(自然+10)
臯月:……大熱天出門約會就已經是大勝利了,不管穿什麼好感度就要給我+10,聽到了嗎?!
仁王:遵命——竟還能選出三套,看得出臯月大人為了這次約會已經付出努力了,感激不盡。
天氣放晴的時節,這次前往約會的地點是東京,轉了兩次車,擠在飛馳而過的電車上,被飽含過量人類的氣息熏得幾乎大腦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