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又打濕了,水見臯月回到公寓的時候向仁王雅治怨聲載道。東京的夏天就這樣,莫名其妙又下一場雨,我都沒帶傘。
仁王懷裡洇着雨水和柔軟劑味道的外套,還沒全濕,他笑着捏了一下臯月的臉,我的女朋友跑得真快,真不愧是前田徑部主力,外号叫什麼來着?對喽,疾風臯月。
“别讨人厭了。”臯月輕輕打了他一下,“東西呢?”
仁王把袋子放在矮桌上,一樣一樣往外掏,都是今晚參加夏日冰淇淋自助的選手們——巧克力薄荷甜筒、草莓芝士蛋糕冰淇淋、抹茶紅豆棒冰、海鹽焦糖杯……最後,他從背包裡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個保冷袋,裡面躺着兩盒高級的意大利Gelato。
臯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個超貴的,而且是期間限定!”
被提問的人得意地笑了一下:“Puri,是給辛苦備戰公務員考試最後成功上岸的臯月大人的驚喜。”
“好開心~我去拿勺子和碗。”
“小心,我家有點亂,這幾天在做模型,别被地上的碎屑絆倒了。”
兩人氣喘籲籲地看着對方狼狽的樣子,突然同時笑出聲。臯月的睫毛膏暈開了一點,像畫了淡淡的煙熏妝;仁王的劉海貼在額頭上,還在滴水。
她輕輕湊近,用拇指擦掉他臉頰上的雨水:“哎呀,我們雅雅真可靠。”
“喂,masamasa?這又是什麼稱呼?”
“是臯月對你的好感度滿100以後特别解鎖的愛稱。不喜歡嗎?不喜歡也要忍着,嘻嘻。”
“知道了,月月。”他看到她震驚的眼神,理所當然地說,“其他女生不都這麼喊你?那我也可以。”
“說實話被你這麼喊我會有點不好意思啦……”
“難道我就好意思了?”他敲敲她的額頭,“快去洗個熱水澡,小心成為在夏天感冒的笨蛋。”
替她把幹衣服放在浴室門口以後,仁王又穿過卧室去陽台把曬在外面的衣服趕緊收回來。
這間月租10萬円左右的公寓位于東京工業大學附近,不是太新的房子,但勝在構造合理,一室一廳帶個小陽台,并且步行到校園隻要十五分鐘。去年春天仁王在确定跟着現在的教授繼續待在這個研究室攻讀修士以後就搬了進來,幸村來參觀的時候還天真地建議要不要在陽台上種些香草,結果後來發現連晾衣服都得精打細算空間。
“這個房子确實是有點小了,說實話每次你要來過夜的時候我都害怕擠着你。”
臯月把Gelato拆開,堆在一個透明的沙拉碗裡,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她用勺子輕輕敲了敲最頂端:“那也沒辦法,東京的物價就是這樣啊,是個人都要精打細算,就算是神之子大人,想買房不也攢了好幾年的錢嗎?”
“哦?現在是在護短嗎?為了維護我不惜犯下在背後妄議幸村大人的罪行?”
“是又怎麼樣?我和苑子現在可是有他的把柄捏在手上。”臯月笑道,“不過因為有保密的義務,所以對你也不能透露。好了,我們先吃……”
“等等,”仁王突然說,“在享用王者之前,得有點儀式感。”
他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張彩色紙,三兩下折成兩個小三角旗,配上牙簽插在冰淇淋山頂端。臯月笑得前仰後合,但還是配合地舉起手機拍照:“東大數學系代表,水見臯月,申請登頂!”
“東工大建築系代表,仁王雅治批準申請。”隻見他煞有介事地點頭,然後挖了第一勺,遞到她嘴邊,“這個家的鐵則,無論吃什麼第一口都必須是臯月大人的。”
她張嘴含住,冰涼甜膩的奶油在舌尖化開,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條線:“好吃!”
雨停的片刻,整個東京開始蒸發,可是窗外鉛灰色的天空,閃電仍舊穿梭在其中,雷鳴緊随在其後,仿佛就在耳邊,誰也猜不透雲翳接下來的走向。
空調房裡兩人坐在床上勾着手指在一片昏暗中說小話。雨再次下起來時,仁王低下頭,頭發掃過臯月的鎖骨,當嘴唇覆上她的身體時,感覺到了她的身體輕輕顫了顫。而臯月嘴裡此刻不知道為什麼泛起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味道,清冽又粘稠,還帶着點怯意的甜。總是能回想起初次的體驗,彼時的兩個人連四目相望都做不到,呼吸同一片空氣都像是竭盡了全力,她心裡始終畏懼着某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内心深處的一隅卻仿佛也有雷鳴在響,這種矛盾讓她伸出手揪緊對方被汗打濕的襯衫。
而随着交往時長的深入漸入佳境以後,仁王承認這種時候他總是會動很頑劣的心思,比如在她不敢睜開眼睛的時候故意放慢律動;在她漏出短促的語氣詞時故意模仿她的語調;某年白色情人節的回禮,臯月始終戴在脖子上的項鍊,他喜歡把它叼在嘴裡。
感官在那一瞬間過載甚至聯通了,于是嗅到的月光是濕涼的矢車菊,吹過的夏風是少年頭發上偏藍的銀色,臯月仰起頭,用身體的一張一合來體會這一切。
耳垂被冷不防印上一個吻,連同那句話一起,在心裡激起癢意。
“想要繼續嗎?”
“雅治……”把他名字混在吐息裡和冷風一起輕聲送出,“其實不用問的。”
想要。想要你。想要你的所有。
最後臯月穿上睡衣撐着枕頭坐起身來,伸手去拉動窗簾,讓更多的月光流進來,她的影子落在床單上。房間的門又被打開,她側過頭,看着仁王去客廳後又回來。
“喝點茶?倒了白桃烏龍。”
“謝謝。”
二十幾歲的仁王自然是比十幾歲的時候更成熟穩重,隻是微微上揚的眼尾沒變,看人還是喜歡帶着點懶洋洋的打量。隻是他重新上了床以後,隻是安靜地待在床的另一側,懷裡抱着一隻小雞仔玩偶,看向逆着月光的戀人。
在看什麼?臯月問道。此刻的她交疊着腿坐在那裡,沐浴着月色,中長發尾微微淩亂,向上翹起,像一切令人心醉神迷卻又稍縱即逝之物。仁王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臯月,你喜歡我嗎?”
話出口後他感到了微妙的後悔,這個問題放在一對已經交往超過五年的情侶中的确相當失禮。明明互相表明了不止一次的心意,明明互相交換了那麼次呼吸與心跳,可是仁王此刻卻在心裡升起了不安,很多無良作者在故事裡都會把這樣的情節放在結尾,第二天醒來另一位主角不告而别,獨留一人抱着回憶失神。
……多愁善感并不是他的性格,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就容易像這樣患得患失。
臯月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愣了愣神,表情認真道:“當然喜歡,我是真心喜歡雅治你的。”
“真的?”
“真的。”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再追問下去就要變成不懂事和無理取鬧了,可是今晚不知道為何就是不想放過她,他換了個姿勢抱玩偶,下巴擱在胳膊上。
“可是我打算繼續學業,這意味着我近幾年還是會處于沒有收入的狀态。”他坐直身體,“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有點蠢,但我并不是沒有把你列入計劃裡的,隻是想時機成熟的時候再給你更好的承諾。”
“吓死我了,原來是因為這個啊。”臯月表情有所緩和,“可是看着雅治找到感興趣的課題了我真的很替你感到高興,而且如果你的承諾是指結婚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吧。我明年才準備入職,金融廳起薪也不高,一起慢慢努力就好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臯月大人真溫柔,隻可惜這樣被你說我也沒有很開心。”
“為什麼?”
“因為幸村告訴我說你和照枝在提到結婚的時候不約而同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他指了指心髒的位置,“有點疼了,這裡。”
……這一切到底是為何啊?!
臯月氣急:“神之子大人為何如此對我?我沒惹!……我隻是不想大學一畢業就這麼早結婚,我們兩個人的情況和真弓他們又不一樣,各方面都是未知數,我也不想給你、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所以我現在向你提出結婚的議案的話?”
“駁回,沒得說的。”
“那至少……先同居?”
“不——要——”她扯了扯嘴角,“苑子大人的豪宅比你這裡大五倍呢,明天早上我就要回到公主們的城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