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朝陽正欲噴薄而出,封紫宸眯了眯眼,聽到“吱呀”的門聲,目光又逐漸收了回來,而後直接掠過了走在前面的獄卒,落在了甯安身上。
光如碎玉般灑落。
他似是多日未安然合眼一般,封紫宸捏緊了搭在臂上的外衣,連忙上前握住甯安的右手,冰冷至極,他卻略有局促,而後将手又抽了回去。
封紫宸一邊為他系上外衣,一邊在想留他一人這樣的舉措到底是對是錯。
不經意間竟是打了一個蝴蝶結。
封紫宸不悅,甚至有些惱怒,從中景堂盜取紫石乳後(嚴格來說不是偷盜,他留下了銀兩),他就徑直奔來,地上的石子都快被他磨平了,才等到師爺的回複,而甯安卻未露感激狀,連一絲欣喜都不曾有,竟隻記得幾面之緣的秀葽。
何其諷刺?
何其憤怒?
一種極度的悲哀襲上心頭,封紫宸忍不住了,像野獸般咬了上去。
他以近乎絕望的聲音乞求,眼裡表露的無盡的痛苦與失望瞬間刺花了封紫宸的眼,“我不是蘧天延!”
封紫宸終是回過了神,心似在劇烈顫動,快要窒息了。
“逃離此地”的念頭就像一個水泡般沸騰的炸開。
而後他說出了開口便讓自己後悔的話。
啊,天亮了……
甯安不敢合眼,他怕一閉上,整個人會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無望的熬時間确是最痛苦的事情,你以為已走了一光年,卻隻有五分鐘,還不知何時終點。
牆角凸出的管口開始“滴滴答答”的落下水來,先是成滴,而後開始成線,最後成泉湧般砸入池中。
甯安似被定在了牆上,成“大”字形态,想扭轉手腕,卻始終無法掙脫,再一用力,可能會被鐵圈外圍刮傷,也不知待到何時,處于此番環境下,絕對是緻命的事情。
“嘩嘩”的水聲最後成點滴狀時,腰腹的水位已然上升至胸口。
玩弄“獵物”是最有趣的事情,有人就是喜歡觀賞“獵物”瀕死的狀态,掙紮着求生,痛楚、不甘和絕望并存,相信不過多久,甯安也會成為那隻“獵物”。
甯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嘶……好冷……
甯安是被一陣水聲給吵醒的,他雖然竭盡所能,但依舊未抵住困意。
渾身開始發抖,甯安猛地打了個噴嚏,這次他連頭都不需要低,下巴幾近與水位線齊平。
水聲又停了。
冷,實在是太冷了,被箍在牆上的四肢此刻同木掉了般,他若再這麼泡着,很有可能進入抽搐的階段。
甯安不是沒想過要求饒,當時頗硬氣,認為他對潤山有點價值,潤山到底不會将他怎麼樣,何況他又被誤認為是甯王。
可現在擡眼睜眼皆是水時,想呼救也再來不及,且甯安不覺得在這種封閉式的牢裡,大聲喊叫會有何效果,說不定叫兩聲後就被水聲給淹沒。
目下這種情況,甯安還得調動渾身的熱量以維持極端所需,若再開口,可能會耗光他的所有氣力。
那道門也沒再打開。
與水對峙了不知多久,拐角處又響起了清脆的滴水聲,甯安開始慌了。
以這個水流速度,下一階段一定是要埋掉他半張臉了,被扣住的四肢不能動彈,到時候他隻能任由大量水流灌進他所有的氣孔。
他必死無疑。
不得不說,這是很好的一場心理博弈,每一階段都在消耗你的意志,從伊始的無所畏懼,到中期的不痛不癢,直至最後的潰不成軍。
花那麼多的時間隻為溺死一人,甯安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合理。
快到嘴巴時,甯安會有意踮腳,讓身子朝上,但鐵圈一直摩擦着他,疼痛與冰冷并存,随着水流的不停歇,留在甯安眼裡的最後一幕竟是門被打開,甯安一邊嗆着一邊仰頭,那守衛竟将籮筐倒扣,數不清的細細長長的黑色紅色物體失重跌落水中。
蛇?
是蛇?
甯安慌忙抖動渾身的枷鎖,可鐵圈絲毫不為其所動。
糟了!
隻掙紮扭動的功夫定是将手腳給劃傷了,幾十條蛇忽地朝着甯安的方向開始遊過來。
他今日要命喪此地了。
也不管破不破傷風了,甯安恨不得将自己的手腳給剁掉,也好比成為一道蛇中餐。
不好,抽筋了!
一條紅色長蛇扭着身軀直直沖向甯安面門,甯安絕望合眼,半晌卻毫無動靜,死亡真正逼近之時,竟是這般悄無聲息的嗎?
吸了太多的水快到臨界點了,甯安感覺意識開始漂浮,緩慢睜眼之時,竟覺眼前花成一片,綠的一片,紅的一片,周圍一切皆成模糊,他什麼都看不清了。
甯安“哇”出一口水來,歪着頭在那裡咳嗽,液體不斷從他口角滑出。
還未搞清楚狀況,甯安就被死死擁住,甯安快要喘不過氣來,但在若有若無的異香中,甯安的心終是沉了下來。
“你來了。”聲音如蟬,甯安本無多少力氣,此刻竟回擁了過去,環住了他的腰身。
“即日起,不論子之何處,餘定與子偕行。”
“溷藩之所呢?”
“絕不食言。”
“神經……”
眼角似被什麼牽着了,甯安的笑容在見到身側水池裡的血紅時,慢慢消失了,從普通的水池演變成血池,到底需多久?
血池裡躺滿了人的屍體,有面帶驚恐的仰面的,還有漂在水面上,緩慢移動之餘,與旁邊的屍體又撞了撞,被阻去了去路的,以及截成各種段的蛇的屍體,紅色,黑色,還有青綠色……
一塊陰影覆了上來,封紫宸用左手将甯安輕輕朝後推,湊近在他耳旁輕聲道,“别看!”
嘶……癢……
“啪啪啪”三聲,打斷了甯安的思緒,身後有掌聲傳來,“兩位情誼深厚,實在感人心脾。”
封紫宸緩緩松開甯安,面上似凝着一層霜,握着甯安的手腕看傷口,不作任何回應。
“封公子莫要愠怒,實在是毫無辦法,隻能出此下策。”
“主家說了,隻要封公子交出龍絞,打傷我府之人也不再追究。”
在确定甯安除了皮肉傷無甚大礙後,封紫宸單膝跪着,左手從甯安的膝彎環了過去,右手托着甯安的後心,竟将甯安抱了起來。
“勿怕,勿動!”
甯安在他懷中低聲應了句“嗯”,而後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