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幾聲呼吸後,甯安遽然清醒,不是鬼,應是人,而且還是“熟人”。
“你……作甚?”
還未得到應答,門“嘭”的一聲被推開,半笙仗劍而立,冷聲喚了聲,“公子。”
短刀在頸間遊走,逼着甯安仰起腦袋,男子嗤笑道,“讓他走!”
“公子!”
“兄長和阿奶……嗯?”男子漫不經心地歪過腦袋,語氣頗有浮揚的意味。
這招簡直正中甯安命穴,甯安眉頭緊鎖,雙手緊握,貼在身側,沉聲道,“出去!”
“可是……”
“我讓你出去!”
門被緩緩阖上。
待隔壁完全沒了動靜後,男子這才慢慢貼近甯安的頸間,一切都靜靜的,那把短刀倏地朝喉結處靠了靠,男子重心十分不穩,整個人處于搖晃的狀态,下一秒似栽下去。
男子将短刀甩至一旁,依舊保持着雙手支撐的姿勢,渾身蒸騰的熱氣快将他吞沒。
“你怎麼了?”
“噓……别動……别……”
夜漸深沉。
他們僵持了許久,甯安緊攥匕首的右手已然發麻,就在甯安以為他是不是睡着時,倏地,一股子暖意湧上他的右頸,短暫清涼後便是鑽心的疼痛。
他……咬了他。
甯安抻出的匕首頓在半空,那一聲宛如來自渺渺虛空,他伫立在荒涼的天地間,仰頭即是暮春落日後的血色餘晖,這個場景,實則是以前一時興起所作的畫。
甯安抹了抹眼角,盯着濕潤的手指發愣,他……竟是哭了嗎?
終于,他也成為了畫中人,親手建造牢籠,甘願困于其中。
世人多困于所溺,困于己,困于心。
伴随着一聲悶哼後就是一計重壓,男子暈了過去,半笙不知何時來的,攥着男子的後襟,用力朝下拉,甯安從旁佽助,将男子推到了地上。
半笙蹲在一旁,先是觀察着男子,而後擡眼問了句,“公子為何不動手?”
甯安放下左腿,右腿屈膝盤着,視線朝下斜注,落在依舊緊攥的匕首上。
沉寂的空氣裡響起了一聲歎息,“公子不信我,為何還用我?”
無論是多次威脅,還是讓丁力在樓下守着,這些半笙都知道,他聰慧而機敏,一直緻力于解決問題,而甯安……
是否有些太過保護,換言之,即是半笙所說的,不夠信任呢?
屋内很黑,半開的門,從屋外透出點微光,“不是不信……”
“原來這就是條件。”
“不算是。”
“那公子有何顧慮?”
問題就像皮球一樣被踢了回來,“動手會很麻煩,傷了死了,都會把衙門引來。”
“最好就是綁了,他身上有線索,得套一波話。”
這個理由似乎很合理,半笙跟着應了聲。
半笙的手還未觸及男子身下,倏地側身,不遠處發出三聲“咚”,大抵是暗器,下一秒,窗戶也被支棱起來了,有清冷的月光順着罅隙溜了進來,男子始終背着光,“耍陰招可并非君子所為!”
“你也配談君子?”半笙起身怒道。
男子看過來,似笑非笑道,“你們可得小心蒲家大少爺蒲沉。”
“蒲沉?”
窗戶倏地阖上,屋内又恢複了黑暗。
翌日拂曉,兩人走到城外一處方亭時,看到有女子在抹淚送别,男子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安撫了女子兩句,女子三步兩回頭,最後也是用帕巾胡亂擦了擦,慢慢往城内走。
甯安和半笙剛騎馬從旁經過,被其叫住。
“籲——”
彼此拱拳叙禮後,男子從身後包袱裡掏出卷軸一般的東西,雙手遞上來,“這是有人差俺交給公子的。”
“是誰?”
“應該是那蒲家的管家,我好像見過一兩次,他知道俺今天要出城,就讓俺早早的在這裡候着,待二位來了後,親手轉交。”
“你怎知是我?”
“公子隻消看一眼畫,便什麼都知道了,說他家少爺這麼說的,”男子撓了撓頭,“如果不是,不認識的,俺也得接着等,那管家還給了點銅闆,俺既是收了,得照做不是?”
甯安有種不祥的預感,解開中部紅色細繩,接着緩緩拉開畫軸,那人湊上來瞄了一眼,“嗯,像是位公子哥。”
待快拉到頭部時,甯安倏地卷了回去,男子沒看全,略有掃興,甯安再次握拳躬身,感謝小哥的恭候。
男子憨厚地笑了笑,搓搓腦袋,挎上包袱,先行離開。
待男子的身影都快變成一處黑點時,半笙冷不防地問了一句,“是故人嗎?”
“是。”
“哦?哪位?”
甯安一怔,爾後遞了一個眼神,半笙一時分不清是何情緒,“死了。”
半笙深吸了一口氣,“人死不能複生,公子請節哀。”
“無妨,我隻是在想他們會有何聯系。”
“公子的,這裡,”半笙指了指自己的右頸,“牙印有些深。”
甯安下意識地摸了摸,“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好了,真鬧出什麼事來,着實不便。”
“可是為什麼呢?”半笙挑眉,嘴角撐起一絲笑來,“公子為何不動手?”
早知道他沒那麼好糊弄,甯安歎了口氣後翻身上馬,“你怎知我不信你?”
一句話堵得半笙鎖了嘴,不再追問。
夜襲男子的那一聲“對不起”如罄音般回蕩,上次跟他說這句話的人,隻是死了一個多月,甯安卻覺恍如隔世,已然幾個世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