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隻覺得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父親,神血威力霸道,僅是一滴便已能支撐流月城千年,我等凡人之身,怎能承受得住?而且小曦還那麼小……”
“事情就這麼定了。”
“父親!”
“為父不是在和你商量。”大祭司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一直不滿意的長子,表情冷淡,随即轉身離去,徒留沈夜在他的餘威下大口喘氣。
是夜,流月城下起了雨。絕望的少年抱着自己的妹妹,在冰涼的雨幕中飛奔。
他的妹妹小曦,在他的懷中細聲細氣地哭着,病痛将這個小女孩一點點摧毀,也将沈夜折磨得遍體鱗傷。
可這座高懸于天空的冷寂城池,和這天空中絲絲縷縷的雨,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囚籠,将他們牢牢禁锢在這方寸空間。
逃……可是伏羲結界籠罩之下,他們又能逃去哪裡?
在這一刻,沈夜無比痛恨着自己的弱小,看着那平日裡需要仰望,從來對他十分失望的父親,像一座永遠也翻越不過的高山,擋在他的面前,冷淡又平靜地随意決定他們的命運。
可是憑什麼,他憑什麼就要為這座死城陪葬,為什麼連想要活着,都如此奢侈,如此艱難……
“在你心裡……我們……到底算是什麼?”
我們是你達成目的的工具,你賦予我們生命,難道就是為了親手送我們去死?
他聲嘶力竭地喊出這句話,可那個生身父親仍然無動于衷,冷冰冰地讓他們為城主盡忠。
沈夜覺得無比可笑,于是就也笑了出來。
“放肆!起來,跟為父走。”
“那我求你,至少放了小曦!她才這麼小……求求你,父親……我一人去就足夠!”
那人緩下語氣,卻對沈夜的話置若罔聞:“好孩子,聽話。”
他話語落下,便用法術控制住沈夜,傳送術的光芒一閃,廣場上複又空寂。
寂靜的流月城好似空無一人,雨水肆無忌憚地落在地面上,沖刷掉一切曾經存在的痕迹。
應鐘端着滄溟平日需要喝的湯藥走入配殿時,滄溟正在閱讀典籍。
流月城主隻有滄溟一個獨女,所以就算是她病重,仍要學習大量的法術和政務,不能松懈。
她必定要成為流月城主,為了她,無論是誰都可以被犧牲,哪怕是大祭司的子女。
“你休息一會吧。”
滄溟放下書簡,将藥湯一飲而盡。她輕咳兩聲,看向沉默安靜的青年人:“這些可以讓侍女去做,不必你親力親為。”
“嗯。”應鐘點了點頭,“這次隻是順路。”
“阿夜和小曦怎樣了?”
“他們還在恢複中,城主與大祭司還要再觀察幾天,确定神血效用後,才會讓你前去。
“阿夜說,過幾天他好一些之後,會和小曦一起來看你,他還讓你放寬心。”
滄溟别過頭,心中溢出絲絲縷縷的難過:“是我對不起他……如果他恨我,我倒是心裡會好受一些。”
“你别這麼想……他,他不會的。”
應鐘壓下心底洶湧的情緒,他想起幾日前去看沈夜時,少年眼神空洞地盯着床帳,好似一個無知無覺的木偶。
華月坐在床尾,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木然回頭看向他。
“他怎樣了?”
華月神色微變,她沒有站起身,隻是重又回過頭盯着沈夜,也沒有回答。
應鐘走到沈夜床前,伸手去查看他患病的那隻手。
原先潰爛的地方長出了淡粉色的新肉,然而觸手一片滾燙,内息在體内不住激蕩,應鐘面色微變,卻不敢對他輸入靈力。
“阿夜,你還好麼?”
沈夜聽到聲響,恢複了些神采,勉力側過頭來看他。
那雙眼睛裡,充滿了痛苦和激蕩的……憤恨。
那一瞬間,應鐘面色慘白,幾乎失神退開。反而是沈夜反手用力握住,讓他沒有掙脫開少年的手。
沈夜狠狠閉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那些激烈的情緒都不見了。
應鐘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
“你能幫我看看小曦嗎?她……她在矩木裡昏過去後就沒有再醒來了。”
應鐘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床尾有些呆滞的女孩,問道:“怎麼沒讓華月去看?”
“……她不肯去。”
“……好吧,我去看看。”
應鐘幾乎是逃出沈夜的房間,面前不由自主地閃過他轉過頭的那一眼,心中忽而劇痛。
有什麼,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