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靈鏡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面色不變地轉身,隐在袖子的手快被自己摳出血痕:“天機大人在說什麼?”
“沒什麼。”赤霄意味深長地一笑,“‘開陽祭司’……聽錯了,在下告辭。”
崔靈鏡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此人走出了他目之所及的範圍,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汗濕重衣,寒冷的風刮過,吹得他打了一個寒顫。
他一整天都在思索自己到底哪裡露了行迹,自己明明已經很小心了,赤霄為何會知道?還是說那人早就盯上了他?
一定是的……那些可恨的貴族,就算他盡心竭力地讨好他們,也隻會被那些人利用踐踏!
可他不能失去這個職位,先不說他會被沈夜如何處置,若自己再次淪為平民,母親就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該怎麼辦……崔靈鏡陷入深深的痛苦和忐忑之中。
他焦灼地等待着對自己命運的審判,可數日過去,他既沒被沈夜單獨叫去神殿,也沒在例會上被提到名字,連生滅廳都沒有發現不妥。
赤霄沒有動手。隻是在經過他身邊時給了他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飽受煎熬的崔靈鏡終于忍耐不住了,他在一個偏僻的拐角攔住了他
這地方是赤霄專門選的,他享受這種操縱别人的快感,喜歡看對方心神緊繃魂不守舍,一步步被自己逼上絕路,主動向他低頭服軟的戲碼。
他終于停下腳步,看向這個面色慘白的年輕人,聽他問道:“天機祭司,你究竟想如何?”
這時候他就知道,他赢了。
于是他笑了一下:“不是我想如何,是‘開陽祭司’你想如何。”
他加重了那幾個字的讀音,崔靈鏡難以忍受地閉上眼睛,咬着牙對他低下頭。
“天機祭司說笑了,我想如何還不是在大人掌控之中。您有何吩咐盡可明言,崔靈鏡莫敢不從。”
“好說。”赤霄的笑意終于真實幾分,“你也是個可憐人,我怎麼會不幫你呢?
“放心好了,冬天死幾個賤民多麼正常,有我和雍門狄作保,你盡可再大膽一些,生滅廳和沈夜那裡不會發現的。”
“……謝天機祭司大人。”
*
即便城中早已是一片雪白,寂靜之間仍然如舊,風雪不能侵蝕此地分毫。
矩木之心郁郁蔥蔥,神血被層疊氣根保護于内,散發無數生發之力。站在外面能清楚地看清神血原貌,可應鐘猜想,這巨大的矩木根系裡的空間恐怕很大。
沈夜或許知道,可他永遠不會說。
應鐘靜靜看了一會,滄溟适時睜開眼睛:“我看到你來了。”
應鐘:“嗯。”
他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此刻柔和了些聲線,仿佛帶着點笑意。
滄溟:“我還看到一些有趣的事。”
應鐘:“什麼有趣的事?”
“此事不急。”滄溟搖了搖頭,“最近過得如何?”
他們每次見面總是說一些無意義的話,可總是樂此不疲,即便二人都清楚問題的答案。
“挺好的。”應鐘想了想,摘下了右手手套——在滄溟面前遮掩沒有意義,“謝衣給我做了一個偃甲手臂,靈力運行通暢許多,還加了一些他的小裝置。”
“哦?”
“我其實更喜歡功能單一一些的手,偃甲變形後變成刻刀和錘子……有些不大好看。”
“噗。”
“不過他提醒了我,我後來在改進時加了些機關,某些時候可以出其不意,倒也不錯。”
滄溟:“你最近病情可有惡化?”
應鐘沉默片刻,垂下眼眸,遮擋住滔天的情緒,将手捂在胸口之上。
滄溟從他的欲言又止中讀到了答案,也沉默下來,随後狠狠閉上眼睛。
半晌,她才聽到應鐘輕輕地回答:“滄溟……我不會死的。”
死亡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而活着,才是無盡的痛苦與折磨。可即便再痛苦,他也會支撐到滄溟不再需要他的那天。
為逃離這個話題,應鐘取出樂器低頭吹奏起來。那是一隻碩大的青灰色石埙,周身和底部都刻有他修改過的法陣,吹奏時注入靈力,會有一種使用法術的效果。
石埙聲音低沉蒼涼,像曠野的風嗚嗚刮過,可他吹的卻是一個略顯溫柔的曲調。
曲子講了風神飛廉和一位人族女祭司的愛情故事,曲調古老,經他改編後又多了些纏綿悱恻的味道。
相傳風神飛廉在久遠之前,曾對一個人族女祭司生出情意。可人神相隔,女祭司要為部族繁衍生息,而風神也并未發現自己的感情。
直到女祭司死後,風神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并開始追尋女祭司的轉世。
那靈魂的轉世或許是一棵樹一棵草,也或許是一個人一隻妖。風神隻是看着,從未停下追尋的腳步,也再沒有去打擾對方。
這樣算是愛情麼?應鐘不知道。
木系靈力環繞在空曠的平台上,風吹過,帶來草木的氣息,滄溟聽着這蒼涼又婉轉的曲調,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逐漸溫柔。
一曲完畢,想是那些靈力中帶有療愈作用,滄溟感覺心中舒服了些。她看了一眼應鐘——這人要是不受政務束縛,該是一個多麼天才的術師。
雖然現在也不差。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應鐘對她道過晚安便要離開。滄溟叫住了他:“最近下城居民區天氣冷,有祭司殘害平民中飽私囊,該讓阿夜去查一查。”
聽到正事,應鐘也嚴肅起來:“好,我會告知他。”
沈夜聽聞此事即刻讓謝衣去徹查此事,然而對方察覺到有人調查後迅速将痕迹抹除,謝衣查來查去也隻有幾個懷疑人選,卻無具體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