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區域除了巡邏值守的祭司外空無一人。夜晚的流月城清冷又死寂,風吹打着樹木,不時發出沙沙聲響。
他靠坐在不知名石制建築的角落,忍不住嘔出一大口血。
這像是一個信号,壓下的傷勢突然開始加倍反噬,鮮血争先恐後地湧出來,在身前與地面留下越來越多的暗色痕迹。
勉強放飛一隻靈力充沛的偃甲鳥,應鐘勉強維持着自己半夢半醒的狀态,直到頭頂落下一片陰影。
七殺祭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身影在昏暗月色的籠罩下顯得更加陰暗。他刷了一個探測法術,平闆而冷漠的語調裡多出一絲嘲諷。
“妄動靈力,傷口崩裂,内傷加劇……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應鐘沒有反駁,也沒力氣反駁。
瞳懶得理他,向身後的兩個傀儡招了招手。他聽到那人笑了下,聲音無比倦怠。
“瞳,若我死了……就把我制成傀儡吧。”
七殺祭司冷笑一聲,沒有應答。
說完那句話,應鐘瞳孔渙散,很快便失去意識。瞳皺着眉回到神殿,沉默着為他種下蠱蟲,然後在等待蠱蟲生效的間隙,突然冰涼地說了一句。
“椅子沒坐幾次,操作台倒是躺過不少回……”
“你要是死了,這城裡該有多無趣啊。”
躺着的那個人毫無反應,他的話僅被身後的蠱蟲聽了去。
“呵……我說這些做什麼。”
後半夜下起了雨。空氣變得潮濕,讓人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謝衣茫然地盯着昏暗的天空,心裡如同一塊被雨水浸透的海綿,粘稠沉重,呼吸困難。
他并不是一個天真的人,相反,在他知道沈夜的打算之後,幾乎一瞬間就設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明明師尊都已看到了魔化人的慘狀,卻仍然堅決地要和心魔結盟。可變成半人半魔的怪物……那樣無知無覺,沒有尊嚴的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而且,這樣做的代價是讓更多下界人成為心魔的食糧,即便真的活了下來,烈山部也不會被下界人所接納,終會成為不容于世的亡魂。
屆時他們就是導緻烈山部滅族的罪人。
他這幾日一直在想,他是不是鑄成了大錯。心魔是因為他意外破界放進來的,一切起因歸咎于他。
沈夜鼓勵他研究破界偃甲,發生意外後也并未追究他的責任,可他心底仍是一陣接一陣的後悔與愧疚。
他隻能把自己埋首于破界偃甲的改良之中,讓其他偃師對照圖譜也會做出穩定的成品,以備後用。
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了很久,第二日一大早便求見沈夜,想要勸沈夜收回成命。然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夜,冷淡而陌生,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跌入谷底。
“師尊當真要一意孤行?”
謝衣跪在地上,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我們怎能用别人的苦難和性命,來交換一線渺茫希望?”
連日殚精竭慮讓沈夜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憊。在謝衣看不到的角落,他的表情幾度變換,最終歸于平靜。
他也曾像謝衣這樣天真,在他還沒被送入矩木,整日被罵資質驽鈍的時候。
他有一個做大祭司的父親,他從前一直認為,這個父親雖然瞧不上他,可他到底是大祭司的孩子,那人至少能對他的孩子仁慈一些。
但他想錯了。
在那個男人眼裡,隻有有用和無用之分。那個男人需要一個孩子,所以有了他;嫌棄他沒用,便又有了小曦。
他們兄妹生病,需要被送入矩木試驗神血的療效,這個時候,他們又變得有用起來。
從那時起他便明白一件事。
在流月城中,隻有擁有碾壓他人的力量和權勢,才能做他想做的事情,才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才不用被定義成一個有用或無用的,随時可以被上位者犧牲掉的祭品。
所以在他收徒的時候,他挑選了一個眼中有光的弟子,他希望謝衣能成為自己沒能成為的樣子。
他确實成功了。
成功得過了頭。
他終于變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模樣。
若是他當年沒有被選中成為大祭司,在上位者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大概也會生出和謝衣一樣的想法,隻可惜……
“謝衣,”他輕聲道,“若你是大祭司,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謝衣執拗且堅定,“這是為人的原則和底線,弟子絕不會退讓。”
“呵。”沈夜終于發出一聲冷笑。“若你還想不通,不如站起來與我一戰。若你赢了,整個流月城由你裁決。可若是輸了……以後不許違抗本座決議。”
謝衣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
“不!我……弟子,怎能對師尊兵刃相向?”
“本座隻給你一次機會。”
謝衣心中天人交戰,片刻後,終于下定決心:“請師尊恕弟子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