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屬下鬥膽一說,天府大人雖嚴厲,可從不苛待下屬,下屬們都十分感念,願為大人效勞。”
“……”
應鐘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可若是十分熟悉他的人則會發現他隐沒于心底的迷茫。
心底泛出一絲形容不出的情緒,很淡,卻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新奇感覺。
他從來不曾将旁人放在眼裡,可也不屑于去折磨他人。難道這也能成為屬下感念他的原因?
隻是這樣的問題他問不出口,于是隻能憋在心裡。
明姝沒聽到他的回答,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頓時就洩了,忐忑不安地往上看了一眼,卻正巧看到應鐘那明顯是在神遊的表情。
明姝:“……”
很難形容當時是什麼想法,就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心底的忐忑突然就消失不見。
仗着自己已經轉職,明姝大着膽子說了一句:“天府大人……您還是多笑笑比較好看。”
啊?
就在他怔愣間,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姑娘行禮告退一條龍,包袱款款地遁走。
應鐘下意識撫上臉頰,覺得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
被塵封的記憶被掀開一角,脆如銀鈴的聲音響徹耳畔。
“應鐘表兄笑起來真好看,你平時應該多笑笑……”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驚覺,那些他刻意不敢再去回想的過往,從未在記憶裡淡去。
他猛然劇烈嗆咳起來,胸口泛起一陣疼痛。
“咳……果真是,膽大包天……”
話雖如此說,應鐘卻并未生氣,召出一隻平日裡用來傳信的偃甲鳥,讓其徑自去尋那個還未走出多遠的膽大包天的前屬下去。
“既要為我效勞,這傳信工具便送于你罷……”
一隻手托起這隻重複先前凝音的偃甲鳥,女祭司将其珍而重之地存放起來。
随着大部分祭司離去,這座神殿也陷入空寂。
華月在天府神殿撲了個空,最後順着傳信符鳥在下城區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這裡曾經隻是少有人煙,被瞳改造之後變得更加詭異,正常族人都不會在此久留,華月也已經許久沒有踏足過。
應鐘站在破敗的平台邊緣,背對着她,好似正在看下界景色。
從這裡往下看,能透過結界看到被雪覆蓋的重重山巒,白茫茫一片。因為離地面太遠,也看不到什麼生靈。
不過小時候曾經來過幾次,她對這個地方依稀有一些印象。
應鐘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
撤除所有用作遮掩的法術之後,他面色變得蒼白許多。見到華月找到這裡來也沒有任何反應,淡漠如一尊雕像。
想到自己找他的目的,華月定了定神,說出的話卻在應鐘的意料之外。
“應鐘,若我拖住阿夜,你們有何辦法秘密送謝衣下界?”
“你還找了誰?”
“……七殺祭司。”
應鐘默然。他知道因為活傀儡的事導緻華月對瞳有些意見,平日裡也秋毫不犯,卻不知他們已經事先達成了共識。
“我以為你不會忤逆他。”
華月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歎道:“謝衣被關起來了……阿夜要用師則懲罰他。再這樣下去,阿夜遲早會殺了謝衣……我不想讓他難過。”
他們都知道,放謝衣離開在如今局勢下不是一個好選擇。
可他們都不想讓謝衣死在忤逆師尊這樣荒謬的理由上。
如今祭司下界仍需破界偃甲割裂結界後使用設定在據點裡的錨點,像他們這樣的祭司可以随意傳送,不過危險性會大一些。
“我會去下界制一特定傳送接應他。”
“多謝。”
“不必。”應鐘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伏羲結界,不知在想些什麼。
華月也跟着看向他目光所及之處,突然心中一動。
曾經也好像有這樣一個場景,她跟在這群或位高權重,或身份貴重的同齡人身後,像一道影子一般看着他們眺望下界的景色。
那時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成為高階祭司,和他們平等以待,擁有做為一個人的尊嚴。
沈夜從未将她當做一個玩物,應鐘看她的神色和看其他人一樣沒什麼差别,而滄溟……看到她之後,眼前一亮。
“我第一次見你,你叫什麼名字?”
“……”
華月當年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惶恐地低頭行禮。
“……名字真好聽,阿夜竟會取這樣好聽的名字麼?快别行禮了,我帶你去……”
走出好遠,直到視野狹窄下來,遠遠傳來一陣樂聲。聲音混在風裡,變得斷斷續續,卻仍能聽出熟悉的曲調。
華月聽得一頓,不禁駐足回望。建築遮蔽了視野,讓她不再看到那個背影,可這樂聲卻莫名勾起人心底的悲傷。
應鐘遠沒有他表現的那般平靜。她本想勸幾句,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有些話,即便她說了……又有什麼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