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對瞳說,哈,對他說若我死了就将我制成傀儡,永遠守在寂靜之間你看不到的結界旁……可我活了下來,隻是滄溟,你不再需要我了……”
滄溟三兩下拆卸掉他那偃甲手臂,遠遠地丢出去。
她有些生氣,氣他總是随意糟蹋自己的身體,可這氣在低下頭看到對方空洞的目光時,又變成一把插在心口裡來回翻攪的利刃。
她描繪着他的輪廓,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帶着些缥缈:“活着為何非要尋求意義?”
“我少年時也并不想學那些功課與典籍,也不想做什麼城主——那些都無聊透了。我想變成一隻飛鳥,或者一陣風,遠遠地離開流月城,離開這個禁锢我們的牢籠,逍遙天地,再無拘束……
“我從來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啊,”滄溟勾了勾唇,“我可是最離經叛道不過的。”
“就算是做了這個城主,隻要是我做下的決定,我便永不後悔。我可以為流月城奉獻一切,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替我去看那些我或許永遠也看不到的下界美景……”
她再一次重複這句話,說着說着,她在對方眼角看到一抹晶瑩的光……他竟然哭了。
“可我不想。”應鐘勉力注視着滄溟專注的雙眼,可眼中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他想反駁,可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求生是生命的本能,可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有時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太過了解對方就是這一點不好,他們總能将對方的心緒猜得七七八八。
可諸如不許、不讓之類的話也并不能讓他們駐足,與其說那樣無力的話語,倒不如果斷做出行動。
“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結束,”遺忘才是,“我隻是希望,我們能在這世間多留駐片刻……”
話音未落,滄溟再次俯下身來,将他的未盡之言以吻封緘。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順理成章。烈山部本就頗具上古遺風,向來不忌諱這類事,甚至他們在年少時便多有了解。
滄溟的動作也有些生澀和無措,這種突如其來的沖動陌生而熟悉,像是一些與生俱來的本能。她小心翼翼地嘗試,最開始還在回憶那些淹沒在記憶中的書本知識,随後就像找到什麼竅門似的,很快熟練起來。
應鐘窘迫地回應着對方的動作,他原本就隻剩下一條手臂,當它被滄溟按在地上時,他便連起身都變得困難,隻能任由對方索取……或者說就是他心甘情願。
他們在這真正隻有兩個人的世界裡盡情放縱,滄溟的惡趣味在放縱中逐漸冒頭,她将應鐘的發帶往下扯去,遮住他的眼睛。可沒成想,這個動作仿佛是打開了什麼機關,片刻後對方變得十分不安,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
淚水沾濕了發帶,應鐘擡起手抓了個空,神情從沉醉迷離迅速轉向驚慌。滄溟聽到了對方斷斷續續地求饒,不知為何,心下蓦地湧起一陣酸澀和難過。
“滄溟,讓我看着你……求你……”
滄溟一把扣住他的手,那隻手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回握住,她随即操縱他解開自己頭上的發帶。
應鐘像是溺水般大喘着氣,狂跳的心髒逐步歸于平穩。他僅僅隻是貪婪地仰望着這張魂牽夢繞的臉,久久不願移開目光。
他有多久沒再見過滄溟?自那日之後,已近八十餘年。八十年早已超過一個下界凡人的一生,對于他們來說也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時間。
而且未來清晰地告訴他,他将會繼續無望地等待下去。
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這麼美好,一定是夢。”應鐘笑了笑,“是夢也好……滄溟,我會繼續夢到你麼?”
“隻要你想,隻要我想。”滄溟隻是神秘地笑着,給了他一個模糊的答案。
他能清晰感知到世界在倒轉崩塌,猶如打碎了顔料罐,色彩雜糅成紛繁的亂象,最終一切歸于死寂虛無。
應鐘睜開眼,有些呆愣地望着桌上制作精緻的偃甲燈,偃甲燈仍在驅動下發出幽幽的光芒。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失神片刻,突然感到一陣極其強烈的痛感,自心口處擴散,極為迅疾地傳遍四肢百骸,最後再彙集于胸口——即便用力按住,也無法緩解半分。
那種痛并不同于發病時身體上的折磨。在這漫長的人生中,他曾無數次體會這種痛徹心扉的碎裂感受,隻是這一次來得格外迅猛,讓他近乎無力支撐。
這一切像是一場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
可如此真實的夢境,真的就隻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