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瘡痍的世界,她站在廢墟之上。
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絕于耳,身旁的廢墟堆裡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她顧不得多想,尋聲而去想幫忙挖開上面堆積的碎石,手卻從中穿過,什麼也沒觸碰到。
林惜喬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如遊魂般輕飄飄的,踩在地上都沒有實感。
碰不到任何東西,呼喊聲也沒人聽得見,好像隻是在做一場夢。
但裹挾着煙塵吹過來的風,鼻尖嗅到的血腥味道,一切細節卻又無比真實。
這裡是……十年前地震時的榕城嗎?
當時沒能逃出家門,對外面的景象一無所知,此刻看着眼前灰沉沉天幕下末日般的世界,眼淚順着臉頰不停地流。
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她的家鄉,此刻卻宛如人間地獄。
救援人員在緊張地搜救着幸存者,不時擡着擔架匆匆跑過。
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應該遠在七百公裡之外的季時衍,竟然回到了榕城。
他穿着救援服,一向白淨的臉上沾滿污垢,在廢墟間穿梭着。每救出一個人又一刻不停地去救下一個。
主震已經過去了,餘震仍在不時發生。
死亡的陰影時刻籠罩在這片土地上,身邊的建築物随時可能發生二次坍塌。
即使處于空曠的地方也并不安全,因為腳下的土地可能會突然開裂。黑黢黢的洞深不見底,能瞬間将人吞噬。
林惜喬不知道自己跟了他多久,看着他幾乎不眠不休地奔走在地震後最危險的一線上,數次與砸落的石塊擦肩而過。
直到某一天,季時衍在遺體認領處找到了她的屍體。
死去多日的屍體腐臭難堪,季時衍跪在地上緊緊抱着她的屍體,手指顫抖地捂着她腹部的血洞,泣不成聲。
林惜喬想去抱住他,眼前所有景象卻在逐漸淡去,直至一片空白。又漸漸浮現出另一個畫面,就好像電影轉場般。
再次看見的世界,場景是一個水汽蒸騰的浴室,季時衍獨自站在浴室中間背對着她。
她猛地心頭一顫,因為季時衍垂在身側的手上正捏着一把無鞘水果刀,刀尖在白熾燈下反射着森冷寒光。
季時衍一步步走向角落的浴缸裡,林惜喬的心随着他的腳步越來越沉。
她跟上去在旁邊一直喊他的名字,甚至上手想丢掉他手上的刀,卻都隻是徒勞。
隻能眼睜睜看着他一臉平靜地躺進放滿水的浴缸。
季時衍低頭看了眼自己浸在水裡的身體,握着刀毫不猶豫地精準在腹部的位置捅了進去。
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刀身全部沒入,隻留下刀柄在外。
殷紅的血滲出,從傷口中心絲絲向外擴散,就好像一株正在綻放舒展花瓣的曼珠沙華,靡豔又瘋狂。
迅速将他身上白衣和浴缸裡原本清澈的水染上了死亡的顔色。
劇烈的疼痛使他眉梢微皺,臉色逐漸蒼白,但他卻彎眸近乎病态地笑了。
笑着笑着眼睛泛起紅,一滴清淚落到浴缸裡,悄無聲息。
他邊笑邊哭模樣近乎瘋魔地喃喃道:“你那時也是這樣疼麼?不對,你那麼嬌氣,肯定比我要更怕疼些。”
“我好想見你,但你大概不想見我。這次就換我像你以前一樣,去纏着哄着你好了。”
林惜喬很想回答他,看他這樣傷害自己,她現在心髒要比之前疼多了!
她咬着牙邊哭邊罵他:“傻子!季時衍你怎麼這麼傻啊!”
她再也不誇季時衍聰明了,活的好好的殉什麼情,真是傻到家了!
看着季時衍逐漸渙散的眼睛,知道他這是失血過多快要休克了。
林惜喬急得團團轉,可不管她怎麼嘗試都碰不到他也碰不到其他任何東西,她沒有任何救他的辦法。
于是她絕望地在心裡祈求起來:拜托誰來救救他,季時衍不該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他本該有大好人生……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猛地被人踹開了。
然後周圍一切又開始扭曲消散,變得空白。
再次顯現的場景是在醫院,季時衍躺在病床上,赤裸的上身裹着紗布,旁邊的輸液器滴滴答答。
臉色雖然蒼白但看樣子是得救了,林惜喬狠狠松了一口氣。
接着才有心思注意到房間裡的其他人。季時衍的病床前站着一個穿着中山裝鶴發童顔的老爺子。
老人看着床上白着一張臉斂眉不語的人,冷哼一聲:“是不是在心裡埋怨我,覺得我不該救你?”
“……”
“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等我不在了你還會再找機會尋死是不是?”
季時衍安靜地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皮,沒有回答。
但沉默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從他漠然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不在意的神色中,老人看得出他是真的一心向死。
即使他阻止了這一次,也還會有下一次。
他聲如洪鐘地罵:“愚蠢!”
林惜喬在旁邊贊同地連連點頭。就是就是!老爺爺罵的好,再多罵幾句把他罵醒!
但老人隻罵了那一聲,沒再繼續。
沉思片刻後,搖搖頭歎口氣:“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見到她了嗎?很遺憾告訴你不能。”
聽到這句話,床上的人終于肯施舍一個眼神。
見他看過來,老人又接着幽幽道:“因為意外死亡的人怨氣深重,靈魂會在陽間四處徘徊,直到怨氣消散方得入地府。天災也算意外,那個小姑娘也會不得安息不得往生。你若選擇自殺不過是同樣去當孤魂野鬼。世界之大,你找不到她。”
床上的人聽到一半就猛地坐了起來,手指攥緊了被子,青筋驟起。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林惜喬在旁邊看這老爺子邊說還邊用餘光不時觀察季時衍,心裡明白他在诓人,為打消季時衍尋死的念頭。
“急什麼。”老人邊說邊給季時衍調整因為他動作扯到回血的輸液管。
忽視掉死死盯着自己的熱切視線,老人目不斜視專注擺弄着輸液管:“我就是想告訴你,你的死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片刻後,他放下手退後幾步。
“你若真喜歡人家為人好,就好好活下去,多做善事幫她積點德,也許未來某日尚有再見之緣。”
老人背着手摩挲了兩下腕骨上的菩提手串,神秘莫測留下了這麼句話。
然後不再多勸什麼,推開病房門出去了。
隻留房間裡的季時衍眼眸沉沉波瀾湧動。
林惜喬也被他這最後一句話震住了,本以為他說的話全是用來騙季時衍的,但她後來還真變成貓再次見到季時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