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中學的政史課,俨然成為了蔣經緯總統給青少年們灌輸自己思想的工具,課堂枯燥無味,學生昏昏欲睡。
江、張兩人卻根本睡不着,他們在生氣,生很大的氣。
他們的政史課老師沈闫,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講起課來卻令兩人内心格外煩躁。
他稱蔣經緯是一個“完美繼承任平生理論思想”的偉大人物,李昭旭則是一個心胸狹隘、惟恐天下不亂的小人。
“正是在前一段時間,我們英明神武、智勇雙全的偉大領袖蔣經緯成功地粉碎了反賊李昭旭謀求奪權篡位的詭計,維護了國家的和平與穩定……”
這老師講課的聲音像是粉筆在黑闆上不停滑動的摩擦聲,又像是夏夜中蒼蠅蚊子的嗡嗡聲,難聽至極卻有着助眠的神奇功能,台下學生睡倒一片。
“你知道為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放縱自我嗎?”還是在那張草紙上,張尚文用鋼筆寫下了這樣一行字,字如其人,内斂而不畏縮,蒼勁而不狂放
雖然周圍的同學們都在睡着,他們也不太方便用語言直接交談,萬一那些人中間有的人根本沒睡着或是在裝睡,故意或者是不小心聽見了他們說話的内容,也必然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兩人暫且隻好先使用“紙上談兵”的交流方式,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在草紙上。
“是因為這社會的風氣。”思索片刻,江衡又在下面補充了一句,“還有,因為蔣經緯。”
張尚文會心一笑,先前那些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名為成見的堅冰,已然消逝了幾分,
他似乎已經認識到,自己面前的那位女同學,和那些隻會塗脂抹粉梳妝打扮的姑娘們不同。
“你認為李昭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有任何猶豫,江衡就在紙上寫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他總是處處為人民着想,甘願為了人民的利益而獻身,相當偉大。”
“你從前與他見過面嗎?”
“見過面,但又不僅僅是見過面,我能來這裡和你們一起上學,都離不開他的功勞。”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張尚文眼中掠過一抹驚異的神色,他意識到,這個江衡似乎來頭不小。
“那時候,我還在恒榮教會工作,他們的隊伍在城裡跟蔣經緯打仗,拼命掙紮了許久,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蔣經緯狗急跳牆,下令抓走殺害了很多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孩子,李昭旭也被通緝追殺,受了很重的傷,最後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躲到我們的院子當中。”
“後來呢?”
“後來啊,李昭旭也顧不得太多,他的傷勢實在是過于嚴重,又已經好久沒有吃飯了,見到一間房子亮着燈,就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那時候他已經徹底精疲力竭,幾乎一進門就摔倒了。
為了不讓他被那些人發現,我隻好暫且将他藏在自己的雜物間,每天再偷偷地給他送飯送水,還給他包紮了傷口。
他也許是覺得我還有覺醒的希望,和我談了很久,他講述了曾經悲慘的經曆以及走上這條道路的原因,令我大為感動。
情況稍稍穩定些的時候,他問我想不想跟他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想不想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去學校讀書學習,我當然想啊,于是就和他一起走了。 ”
那一刻,張尚文望向江衡的眼神早已褪去了先前的冰冷,變得溫暖而熾熱,流淌着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光芒,灼灼的,盈盈的,充滿了希望與理想。
“江衡,你也是個很偉大的人。”張尚文由衷地贊歎着。
“我?我現在恐怕還算不上。”
“相信我,你以後一定會做到的,至少你現在就能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願做的,這已經是一個好的開始了”
“尚文,你也是一樣,沒有和那幫人混在一起,同流合污,這也實在是可貴。”
“其實,我已經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些惡習了,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看到那些人抽煙喝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認為他們很是自由灑脫。
我從小在自家私塾裡上課讀書,先生對我們管教的很嚴,這也不行,那也不許,大聲講話要挨罰,看閑書更是不讓,弄得我們很是壓抑。
壓抑了太久,到了這個“自由”的地方,我也開始了報複性的咱我放縱,抽煙、喝酒、打牌,什麼都沾上了,隻是仍舊不敢與女同學搭話,一看到她們我就渾身發燙,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放縱是真正的自由,是那些人所謂的“對權威的反抗’和’對天性的解放,終日與那群人混迹在一起,渾渾噩噩着。
直到,後來的一天,我的一位遠房表哥來看望我,見我堕落成了這幅樣子,不由得歎息擔憂起來,我卻根本不以為然,覺得他是在杞人憂天。
臨走前,他送給我一本書,就是上節課上我一直在看的那本——我已經翻來覆去前前後後地讀過無數遍了,每次讀完都會有一點新的感受。
我很幸運,至少我那時候還有耐心把這本書讀完,它救了我,讓我的人生觀、價值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是一本什麼樣的書?我能看一看嗎?”
“當然,如果你喜歡,這本書可以先借給你。”
下課鈴響了,那些已經睡了一節課的同學們像是剛上好發,條一樣,從自己的座位上“彈射”起來,在教室裡面飛來飛去,笑聲,喊叫聲,“紙炮”聲,桌椅撞擊聲,共同組成了一首烏煙瘴氣的“交響曲”。
剛一下課,張尚文立即警惕地将那張草紙團成一團,緊急銷毀了兩人在政史課上“紙上談兵”的證據。
這節課間,圍在江衡四周問東問西的人少了許多,卻依舊讓一旁的張尚文感到手足無措,如坐針氈,隻好繼續在那裡低頭看書,裝作對那群人視而不見。
“江同學,來,嘗嘗這個!”劉空山嬉笑着遞給江衡一根點燃的香煙,“茉莉牌的,一盒要七八十塊錢呢!”
“抱歉,我不會抽煙。”江衡禮貌地回絕了。
她餘光注意到,正在看着書的張尚文猛然間擡起了頭,面色沉郁如鐵,眼中噴湧出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