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沒能給你留下愉快的體驗,我保證下次不會有拆房子、認老鄉的事情發生了,所以作為補償……我們下次再來怎麼樣?”我有些尴尬地、小心翼翼地問他,“……你還在生我氣嗎?”
“下次再來嗎,”他望着我,複述了一遍我剛剛說的話,然後回答到,“好啊,隻是不止下次,下下次、再下次、再下次……不論多少回,都要一直——一直陪我來,好嗎?”
他用不太像詢問的、有些奇怪的語氣說。
“你不是說你對遊樂場沒興趣,隻是為了陪我玩才來的嘛——”為了方便講話,我面朝他,慢悠悠倒退着往前走,低頭看地面的時候,掖在耳後的頭發滑了下來,我下意識地擡手去攏。
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怎麼了……?”我愣了一下,有些糊塗地問。腦子裡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孩子該不會是氣到想打人吧。
當然,這是與事實極度不符的猜想。酷拉皮卡這樣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對我動手,除非他腦袋上被人插了念針。
夜色模糊,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他朦胧地,沒有絲毫偏移地看着我。那雙眼浸濕在夜晚通透的黑色玻璃缸中,明明沒有任何顔色上的改變,我卻覺得好像有绯紅色的溫度在其間閃動,宛如在水中燃燒的火焰。
我突然有些讀不懂他神色中的含義了。是悲傷嗎?是内心不願示人的脆弱?我從未見過他像此刻這樣的表情,雖然他的手握着我的手腕,但應該是怕弄疼我,所以力度并不大,隻有在我有意要掙脫的時候他才會稍微加重握力。
我随即意識到他應該是有什麼話想說,而且在說完之前,他沒打算松開我。
在交談的過程中,尤其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講的時候,肢體接觸可以讓聆聽方更好地集中注意力。我用這種方法自行解讀了酷拉皮卡的意思。
“我沒辦法失去你。”沒有等待,他用一種微微發顫的急切語氣開口道,在聽到這聲音的一瞬間,我竟覺得面前的男孩又一次變得和最開始我認識他那時候一樣,變回那隻渾身傷口的弱小野獸。
像一個堅硬的、卻又十分脆弱的玻璃娃娃。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講這些……你看起來不太好,酷拉皮卡?”看着他的表情,我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連說話的語氣都本能地放輕。
他看向我的雙眼忽地閃了閃,像一抹幻境的光,然後他松開拉住我的手,整個人都怔住了。
“我這是怎麼了……”他喃喃地說。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仍是沒弄懂當下的情況。
是什麼讓他感覺到他會失去我?
“你怎麼會失去我呢?你是我的弟弟呀,我早就把你當親人了,我答應過要照顧你長大的,還記得嗎?我們做過約定,我不會食言的……”我一邊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脊背,一邊小聲地安慰到。
“我隻是想和你道歉而已。”良久之後,他緩緩長出了一口氣,似乎是平靜了下來,“是我要和你道歉才對,我知道,在這個世界遇到和自己一樣穿越來的人這件事是多麼不容易、多麼令人驚喜。我不該打斷你硬拉着你離開的,好不容易你才和故鄉那邊有了聯系,這份獨特的感情,我分明是理解的,可剛剛我還是……竟然因為要早點回去睡覺和小孩子不能喝酒這種理由……我應該為我的任性和自私向你道歉,真的對不起。”
我愣愣地聽着他說的話,過了好半天,沒忍住哧哧笑了起來。
“什麼啊,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我一邊說,一邊在他後背拍了兩下,“你都認識我多久了,竟然會因為這樣的事跟我道歉,我說,你那個拽小孩的勁都哪去了?你是酷拉皮卡嗎?該不會真的酷拉皮卡已經被狼叼走了,留下來一個冒牌貨的小狼崽吧?”
這樣說着,我假裝要看看他有沒有狼耳朵,擡手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
“遇到和自己一樣穿越來的人這種事固然讓人驚喜,可是說到底那家夥也不是我的老相識,我們除了來自同一個世界就沒有其他共同點了,除了當個朋友,估計也不會再有什麼多餘的交集了吧,再說,又不是你逼我離開的,為什麼要道歉呢?我本來也沒打算在他那裡一直待下去啊。”
“或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垂着頭,一如既往地輕輕抱住我,鼻腔裡鑽進一股好聞的衣料淡香,我沒忍住慢慢深吸了一口氣,“我總覺得你随時要離開了,總是這樣……你總給我這樣的感覺。”他說。
“可是我不會離開的。”我仰着頭,把臉從他肩膀的地方露出來,說。
然後他抱住我的手臂緊了緊,繼續道:“我不會讓你離開的,不論用什麼辦法。”
“即使你什麼都不做我也不會離開的。”
餐廳離我們很近了,能看到前面不遠處一排街道亮着燈火通明的暖光,但我們都沒急着過去,隻是慢慢地走着。光線讓視野變得清晰了一些,我們又一次陷入表面沒有異樣的輕柔沉默,可是好像有什麼情感散開在了身後濃稠的黑夜裡,在無聲彌漫。
我覺得不自在,感覺到一種溫潤的違和,卻又想不出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或許我不必思考,事物也本就有它自有的走向,或許我困惑着的、違和着的,都會永遠淹沒在這黑夜當中,又或許将浮現于某個即将來到的白晝。
這一切尚且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