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旋律一起去看望了小傑。
醫院的地址在史瓦路達尼市,那天正好趕上新會長選舉第四輪投票,我們很順利地先見到了莫老五。當時他一隻手握着挂藥瓶的架子,像拄着一根比人還高的拐杖一樣,正在醫院的走廊和諾布說話。
NGL事件在世界範圍内都鬧得沸沸揚揚的,任何一個職業獵人隻要有心,都能通過一定的手段獲取到相應的情報,隻是酷拉皮卡深陷在自己的内心中,對旁的事完全沒有關注度,所以不曾聽說。
因為友客鑫的交集,旋律對小傑的狀況也十分擔心,而我作為酷拉皮卡的熟人,她便自動默認我也和小傑他們相識。于是我倆不謀而合,直接向諾斯拉請了假前去探望。
到醫院的時候,奇犽不在。算算時間,這會他應該已經成功帶着亞路嘉逃出了枯戮戮山,正在與伊路米艱難糾纏的過程中。自從最後一次分别以後,我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在莫老五的示意下,諾布帶着我和旋律穿過醫院充滿消毒液氣味的走廊,來到小傑的病房外。在靠近病房時,我看到病房門前的藍色塑料長椅上坐着兩個人,無一例外都垂着頭。
我一眼就注意到了身材瘦高、穿着黑色西服的雷歐力。他弓着腰,緊鎖的眉間卡着一副深色眼鏡,他的兩隻手撐在腿上,拳頭反複地攥緊又松開。
“雷歐力!小傑呢?”見到雷歐力,旋律小跑上前,少有地表現出焦急的情緒。
“旋律?!”聽到聲音的雷歐力猛地回過神,大聲說到,“你怎麼來了?你聽說了小傑的事嗎?他現在重病不起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十分浮誇,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擔心小傑的狀況。以至于從我們見面這天開始,一直到後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内,他張口除了小傑的事,就基本沒有談過其他任何話題了。
“聽說了,所以我才這麼急着趕來的……能讓我去見見小傑嗎?”旋律回答到。
“……不行,他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裡,醫生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雷歐力面色沉重地說,“等一下協會派來的除念師就要到了……希望他們有辦法把小傑治好吧。”
“别擔心,大家都來幫忙了,總會想到辦法的。”旋律也微微蹙着眉,但還是仰頭輕聲對他說。
“說起來,她是……?”沉默片刻後,雷歐力才留意到一旁我的存在,他嗓音有些沙啞,面色迷茫地問到。
“我還以為你們會認識呢,這位是生桑,是酷拉皮卡的朋友。”旋律有些小小地吃驚到,但還是替我介紹了身份。
“你好。”我注視着雷歐力的雙眼,微微點了點頭說。
“酷拉皮卡的朋友……生桑……生桑?”我眼看着雷歐力的表情從若有所思變成了大吃一驚,他不可置信地又重複了一遍說,“你就是那個生桑?”
看到他的反應,我也愣了愣,有些磕磕巴巴地回答到:“啊……是的,怎麼了?是酷拉皮卡和你提過我嗎?”
“算是提過吧,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太多就是了。那家夥很少會講自己的事,我也隻是知道他之前在找你而已。”雷歐力撓了撓腦袋,然後低頭看着我繼續道,“不過……既然你已經出現在這裡,就說明你和酷拉皮卡已經重逢了吧?那家夥到底在哪裡啊?電話也不接,人也聯系不到,小傑都出了這麼大的事了,他竟然連面都不露一面!”
“很抱歉……他确實還不知道這件事,隻是錯都在我,是我刻意向他隐瞞的。”我知道隻要碰面,雷歐力就一定會問我這個問題。我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太過責怪他,把氣都出在我身上吧。”
“哈……?!我怎麼可能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撒氣!”他激動地大聲說到,語氣中不無憤怒的成分。
“雷歐力……雷歐力!你小一點聲!”剛剛坐在他旁邊的人此刻站起身來,緊張地攔着雷歐力說,“這裡是病房門外!”
從米灰色拉鍊衛衣下面伸出來的手,露出來的部分是連着蹼的綠色手指。我一下子回想起來,這個人是梅雷翁,是在嵌合蟻軍隊中的那隻變色龍。
氣氛真的很糟糕,雷歐力最後看了我一眼之後,咬着牙轉身離開了這裡,沒有再和我們多說一句話。梅雷翁伸手想要拉他,卻沒有抓到他的衣擺,隻能微微歎了口氣,放下手又重新坐了回去。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為小傑的事擔憂,這些天也很少休息過,所以情緒實在是太緊繃了……你們别見怪。”他坐在剛剛的位置,聲音低落地對我們說。
“沒事。”我安慰到。
重症監護室的病房牆壁是一片巨大的透明玻璃,我不禁回想起了當年在地下宮殿見到的房間,與此刻的場景倒頗有雷同。整個房間裡隻有一張病床、還有若幹不停運轉的大型機器,在勉強維系着小傑的生命。
心電圖在顯示熒屏上微弱地跳動着,像閃爍不明的寒星。
半透明的紗簾圍住了小傑的床鋪。隔着朦胧的影子,我看不清那個孩子此刻是何種模樣,在腦海當中反複不斷浮現的,唯有記憶裡那焦黑的、已經幹枯、如同幹癟屍身的手臂。
我喉嚨一陣酸痛。
“為什麼你剛剛要那樣說?”站在我身旁,和我同樣注視着玻璃罩的旋律突然問我,“為什麼要讓雷歐力像那樣記恨你呢?雖然站在雷歐力的角度,我能理解他找不到酷拉皮卡時那種憤怒的心情,可是這不是你的錯不是嗎?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吧,以酷拉皮卡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了小傑現在的處境,也一定會不顧一切趕來幫助自己的朋友的。所以我不覺得有任何一方是錯誤的哦,你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反倒是要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呢?”
“記恨我嗎……”我想了想,說,“或許正因為會記恨吧。畢竟我對雷歐力來講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可對于酷拉皮卡來說,他們彼此卻都是十分重要的夥伴。也正因為誰都沒有錯,所以我更不想他們的關系因此出現什麼裂痕,況且我日日跟在酷拉皮卡身邊,早已經知道這些了,可我還是沒有把事情告訴他,這其中不就是有我的一份責任嗎?”
“我想到了一個故事——夜莺與玫瑰。你聽過嗎,生桑?小小的夜莺将玫瑰的荊棘刺進自己的心,一整夜泣血而歌。它唱着,唱着,直到天明,玫瑰終于開出了世界上最美的紅色花朵,這一切都是為了愛。”說着,她轉過頭看着我,臉上淺淺的笑容卻像愁容,“你就像那隻夜莺一樣。”
“嗯?”
“我聽到你内心的聲音,就像那擁有美妙歌喉的夜莺,卻用心口的血液去澆灌玫瑰,訴說着愛總有犧牲。或許你自己意識不到吧,不過我很少能遇見内心聲音如此堅定的人哦,你和酷拉皮卡真的很像呢。”
“……是啊。”沉默片刻後,我回答到,“為了他,我什麼都會去做的。”
莫老五接過雷歐力打給奇犽的電話之後,雷歐力就怒氣沖沖地出去了。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會他應該準備去找金,于是我也緊跟其後,直接前往選舉會場。
趕到的時候,雷歐力正在入口處的演講台大聲對着金質問,情緒很激動。想到接下來即将發生的場面,我矮身鑽了進去,悄悄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沒過多久,他隔空用念能力狠狠揍了金一拳,瞬間,整個會場一片沸騰,連皮優都興奮地大聲喊了起來。
至此,雷歐力順利成為新任會長競選者前三。
這輪投票結束以後,大家散場,我在門口攔住了雷歐力,順便和路過的比斯姬打了聲招呼。此時他的怒氣似乎已經消了許多,但還是愁眉不展。
“雷歐力……”我小跑幾步才勉強跟得上他的步子。聽到我的聲音以後,他速度降了些,卻還是沒有要等我的意思。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去看望小傑嗎?”他問我。
“嗯,旋律現在在那邊。”我說,“你也别太擔心了……小傑他一定會得救的。”
“叫我不要擔心?喂,你這家夥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你知道小傑究竟經曆了什麼嗎?是啊,你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當然能這樣理所應當的叫我不要擔心!你當然不明白小傑現在狀況有多麼危機,不明白我擔心他、想救他的心意!”
“我明白!”我大聲說,“我當然沒明白!就因為明白,所以才會來這裡見你!才會想要向你和小傑道歉!我也想要保護酷拉皮卡,就和你想要保護小傑的心情一樣!所以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懂?憑什麼不肯正面接受我的道歉!”
我們兩個怒氣沖沖地和對方對視着,過了片刻,我才繼續開口到:“所以,接下來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就盡管和我說吧……别看我是個女生,能做到的可未必比你少。”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在回味剛剛那一番話的含義,又或許隻是沒想到我會突然發起脾氣,所以大腦直接宕機了。
有那麼一瞬間,空氣安靜得有些違和。
“我們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隐。”過了片刻,我又補充到。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繼續往回走。之後我們都沒再講話,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回到了醫院。
在史瓦路達尼市停留的這段時間,為了讓酷拉皮卡不要太擔心,中途我一直在和旋律一起向他彙報情況。表面上來看,他們都以為我和旋律是出來做諾斯拉的任務。
又過去小一周,我們終于挨到了第八次會長選舉投票的當天,雷歐力稀裡糊塗地被拉去參加了競選,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小傑就能醒過來了。
我一直等在小傑的病房外,這段時日他們已經将小傑轉移到了獨立的那棟病房,以便達成奇犽“不能有任何人在場”的要求。然後莫老五接到奇犽的電話,清空了那座小樓。遠遠地,我看到載着奇犽和亞路嘉的黑色車子駛進去。
确認一切無誤,我才終于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事情,都按照原本應有的發展進行了下去。小傑在亞路嘉的幫助下得救,绮多當上了獵人協會副會長,而帕裡斯通肆意攪和一通後就退出了獵協,小傑和金約在世界樹下見面,之後去見了凱特。
後面的事情留給他們自己解決,我來到這裡的初衷除了擔心,也是想确認小傑和亞路嘉能否順利獲救,怕有旁的因素影響了事情進展。如今一切無恙,我也就可以放心回去了。
眨眼間,選舉結束,秋天過去,很快就要入冬了。
十月中旬的時候,在諾斯拉家族的不懈努力下,芭蕉帶領的那一隊人總算在友客鑫的地下賭場找到了離家出走的妮翁。一别近四個月時間,她倒是過得很滋潤,靠着大黃的威懾力幾乎沒有人敢欺負她,即使不依賴占蔔能力,深喑灰色世界規則的她仍然靠自己的能力養活了自己,甚至額外再養一頭獅子也綽綽有餘。
附近的街區有一群每天穿得破破爛爛在一塊兒瘋鬧的孩子,最大的有十二三歲,最小的可能隻有三四歲,這些孩子每一個都骨瘦嶙峋的,卻很有活力。有段時間我總去那片街道替諾斯拉打雜,因為那裡是一些地下組織交易的重要場所,我的任務是去暗中監控交易過程,以免發生殺人越貨的狀況。
所以我每次去那裡都裝作是去買東西。那片街區有一間很小的面包店,味道還不錯,經常是我抱着一袋面包從店裡出來走在街上,就會有一群小孩子烏泱泱地鬧着路過我,像一群聒噪的沙丁魚。等到他們與我交身而過散開的時候,我就會發現懷裡的面包少了幾個。
不過我從來不在意,因為我來這裡的目的本身也不是為了買這些面包,隻要保證貨能平安送到就好。
後來,時間久了,那些小孩可能是覺得我看起來也年齡不大,很好欺負,偷面包就偷得更加變本加厲了。直到最後一次,一個跟我差不多一般高的小男孩直接從我手裡搶走了那袋面包,我才第一次沖他們發了脾氣。
那個小鬼行動速度很快,搶過我懷裡的袋子轉身就要逃跑,被我一伸手抓住了後脖頸的衣服,硬生生給他拉了回來。因為慣性,他一個趔趄,差點後仰倒地,于是我直接單手把他提了起來,周圍的小孩瞬間呆住,空氣一下子就靜止了半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