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阿瑞斯,念能力自動解除,我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依然每日都要戴上眼罩才能出門見人。妮翁時不時地會突發興緻,在我的眼罩上畫畫玩。
有時我不禁會想,失去一隻眼睛,在某種意義上是不是也算與窟盧塔族的一種命運羁絆呢?
庫洛洛送的那塊魚骨留在身邊,我如鲠在喉,于是很快便打聽到了雨林的下落,将東西寄了過去。隻有收到東西的時候她發信息向我告知了一下,除此之外我們便再沒有過什麼其他交流。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經知道我冒名頂替去見了庫洛洛的事了,也不清楚她知道以後會是什麼反應,隻是我這次行動實在破綻實在太多,即使僥幸沒能被當場戳穿,可一旦她和庫洛洛有了聯絡我就一定會暴露吧。
即使這魚骨我沒有寄回去,隻要稍微一分析便能知道僞裝者是我,通過我的目标是自動天使筆記,也能判斷出我和諾斯拉家族有瓜葛。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
妮翁的預言能力恢複了,整個諾斯拉家族為此松了口氣,我也能開始專心陪酷拉皮卡收集火紅眼。為了報答我們,諾斯拉答應将會全力協助我與酷拉皮卡的行動,并且每個月無條件讓妮翁為我二人占蔔,以此躲避災厄。
從一名小提琴演奏家那裡收回了第十二對火紅眼時,我突然提議一起去看一場音樂劇。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特指酷拉皮卡,實在太過緊繃,需要一個短暫的休假。
我承認自己向來是個不太靠譜的家夥,即使在這樣的境況之中都想要忙裡偷閑。
劇場外的街道熱鬧非凡,人群熙攘,時常能見到各種擺攤賣些小吃的商販,還有背着花籃賣花的小孩。小馬形狀的氫氣球和玻璃般的泡沫一同飛上天空,消失在絢爛無邊的金色日光中,孩童的笑聲和哭聲同嘈雜人聲混作一片,高高的樹枝将紫色花瓣抖落,灑向這人世淚谷。
恍惚間覺得,過去這些我頗為鐘意的意象,此刻竟再也不能惹起我的刹那的迷離了。
我從路邊小販那裡買了兩個棉花糖,将其中一個遞給酷拉皮卡。
第十三對火紅眼在庫洛洛手裡,但我很清楚自己已經再不會有接近他的機會了,所以還是選擇了一個一本萬利的做法——直接許願将火紅眼從他那裡奪了回來。料想他也一定早有防備,果不其然,盛放那對眼球的容器底座,嵌着一塊如果不仔細觀察就不可能發現的監聽器。
我看了酷拉皮卡手裡的資料,目前他查到的火紅眼持有者,除了我們手上這十三對,額外還有十四個人的信息,這十四人共持有總數十七對的火紅眼數目。
這統共三十對的火紅眼,将在未來的日子裡很快回收完畢,這件事即使不做占蔔我也早有預料,有諾斯拉家族的協作,今後的事自然事半功倍。
我一早清楚世界上現存的火紅眼總共隻剩三十六對,除卻已經幾乎近在眼前的三十對,剩餘六對不出意外……就是在卡金帝國的四王子——切利多尼希手中了。
即使我已經知道了後面絕大部分的事情進展,可在彼時另一個世界讀到王位争奪戰這部分故事時,四王子這個人究竟有多麼危險,即使隻是翻閱紙張裡的内容我也已經清楚,并情不自禁地對他感到戰栗,那個人的存在注定會成為我們最大的威脅之一。
我實在不願酷拉皮卡卷入那場複雜至極的皇室紛争,可我亦别無他法,也别無他求,為了保全酷拉皮卡……我必須先下手為強。
我要想辦法讓四王子退出這場王位争奪,不論用什麼手段。
隻是明白,在那艘渡輪上,牽扯進去的人和勢力實在太多、太過龐大。其他人的事雖說我本沒必要幹涉,可是那些曾經與我交好的朋友……尤其是西索和伊路米,過去我們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他們對我亦是有許多恩惠,若日後所有人都能聚集一處,我行動起來其實也方便,必然不會見死不救。
如果苦難是擺脫不了的輪回,那一味逃避也斷然沒有意義。隻有走進局中,才能破局。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選擇,究竟是不是對的。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是救他還是害他。
在那之後的日子,我便一直和酷拉皮卡一塊兒受雇于諾斯拉家族,和他一起回收火紅眼。那段日子其實算不上緊張,但也過得并不輕松,每每火紅眼多尋回一雙,酷拉皮卡心中的縫隙就要裂得更深幾寸,直至最後化為難以填滿的溝壑。他實在是沒辦法開心起來,我拼盡全力想要給他安慰,可是好像也隻是撥開了表面的浮株,卻觸碰不到水中的莖葉。
那顆心,是藏在樹根下越埋越深,再難尋覓的寶藏。
他擁抱我的力度越來越緊,透過那雙黑蒙蒙的眼睛,我看到壓在我身上,一個疲憊不堪的脆弱靈魂。
我發現大黃雖說是隻獅子,但口味倒還挺挑剔的,它喜歡吃牛裡脊,其次就是羔羊肉,偶爾還會吃幾塊蘑菇。諾斯拉家的廚房有時候會炖一道奶油蘑菇濃湯,大黃青睐這個,每次自己就能吃掉一大盆。
天氣漸漸開始回暖之後,我傍晚經常會和大黃一起在院子裡吹晚風,讓它用尾巴給周圍和我一起出來躲懶的人點煙。
時間飛速流逝着,眨眼間就到五月份了。随着火紅眼回收的數目越來越多,酷拉皮卡忙得沒空關注其他事情,我倒是開始頻繁留意起了最近的新聞。我知道NGL那邊的暴亂現在已經開始了,再過不了多久,蟻王就要出生,屆時蟻兵流出NGL自治國,我們就能在電視裡看到真正關于嵌合蟻的新聞了。
我沒和酷拉皮卡說小傑他們在NGL即将經曆或者說正在經曆的事,一方面是因為,若我擅自介入會影響事件原本的走向,說不定會将衆人推向更危險的境地;另一方面是我覺得在嵌合蟻事件中每一個人都已經竭盡所能,這是參與其中每個人的必經之路,我無權幹涉,而且……以酷拉皮卡現在的狀态,他承受不了更多的壓力了。
雖說我還是暗暗擔心着奇犽他們現在的處境。
到了夏天将至的時候,有一天,妮翁突然悄悄跟我說,她準備離開諾斯拉家族。
我十分震驚,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在她常待的那個空中花園裡,植物較年初初見那時變得更加蓊郁,花開了又謝,換了一批又一批。這時,她和我說了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憋在心裡的秘密。
她反問我,說:“爸爸愛我,難道不就是因為在我身上有利可圖嗎?”
“小姐……你這麼聰明,應該也明白的。諾斯拉老爺并非像你說的那樣……”
“不要對我說教啦,這種事明不明白又有什麼關系,反正我早都想清楚了。”她無所謂地歪了歪腦袋。
看着妮翁的神情,我明顯能感覺出這半年時間裡她有了很多變化:“如預言所說,我已經拿回我的‘鑰匙’了。這麼久以來,我隻是在等合适的時機而已。”她說。
“那你想去哪裡?”我問她。
“至于要去哪裡嘛……話說,生桑,這件事你會替我保密的,對吧?”妮翁側坐在躺椅上,前後晃着腳。水藍色紗裙的裙擺柔軟地堆在床邊,她的手指攥住躺椅邊緣,因力度而少了幾分血色。
我點點頭。
“如果你能幫我保密的話——那我也不告訴你。”她笑嘻嘻地說,“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拜托你。”
“什麼?”
“你把大黃借給我吧?”
“什麼?”我怔了怔。
“大黃。”她重複了一遍到,“我想要帶它一起走。”
“可……”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妮翁态度很堅定地說。
事發突然,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作答,妮翁便很快岔過話題,叫我明天再來答應她。後來我問了大黃的意見,它不表态,看來是打算把一切都交給我們決定。我思來想去,最後同意了妮翁的請求。
妮翁和大黃感情确實很好,或許跟在她身邊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尤其是今後的路怕是隻會越來越難走,甚至生死未蔔。我不應該再牽扯進來更多無辜的人陪我們冒險了。
無辜的獅子也是。
六月份的時候,妮翁帶着大黃逃走了。諾斯拉顧不上黑/幫的一切活動,發動整個家族的勢力去尋找妮翁。我想,其實妮翁心裡應該也清楚,諾斯拉愛她不可能隻是為了利益,隻不過妮翁正巧能為他帶來巨大的好處罷了,所以他才會在涉及到自己女兒的諸事上都更加謹小慎微,不敢出絲毫纰漏。
但也因此,我又能明白妮翁不顧一切想要離開這裡的心情,愛和利益摻雜在一起便注定将要變質,她如果不離開,又該要用什麼方式讓諾斯拉意識到這一點呢?
臨近七月末的時候,“薔薇”在南方國度綻開,獵人協會會長尼特羅因病去世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世界。我不禁回想起僅有的一次與尼特羅碰面的場景。
那時我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半年,參加最後一場獵人考試時,我盯着眼前這個精壯的老頭,他手中拿着裝藥瓶的盒子,另一隻手捋着下巴上一縷白色胡須,看向我時候那鬼靈精怪的眼神與他外表的實際年齡,實在有太多不符。這樣,便是我見過他的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面了。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我在酷拉皮卡的手機上看到雷歐力打來的未接電話,還有許多未讀的電子郵件。我什麼也沒有和他多說,當時我們已經回收完了第二十三對火紅眼,那些眼球浮動在透明的玻璃缸中,整整齊齊擺滿了一間地下室。地下室的牆壁上有耶稣與聖母的浮雕,周圍是一些被養在不見光處、已經有些泛黃的花。
酷拉皮卡從花瓶中把那些花取出來,然後又拿來了一捧新鮮的花,将它們一點點擺進清洗過後重新注滿水的花瓶。他擦拭着玻璃罩上幾乎不可覺察的灰塵,每一隻绯紅的眼睛,都在虛空中同他視線交錯着,像是仍有痛苦的靈魂寄于其内,尚未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