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三對……”他嘟囔着說。
在撫摸我臉頰的時候,他一定會做的一件事就是摘掉我的眼罩,親吻我失去的左眼;或者輕聲計數着,用那隻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十分寬大的手,一根一根撫摸我的肋骨。
我情不自禁哭了起來,他憐惜地皺着眉頭,聲音輕輕地、有些沙啞地對我說:“你怎麼還是那麼愛哭。”然後替我擦去眼淚。
我哭着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時候已經到了八月,新會長的選舉也開始了。酷拉皮卡無暇理會,也從未參與過,都是我直接替他随便投了一票出去。這時候的小傑也已經躺在醫院了。在這個世界裡,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和雷歐力。明明他們都是酷拉皮卡最重要的朋友。
過不了多久,亞路嘉也将重新獲得自由。我一早也便知道,這同樣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輕易靠近伊路米了。
我心中充滿一種相較别離,更加酸澀的怅然若失感。可我早該明白,隻要我還是“神的聆聽”這項能力的持有者,隻要亞路嘉和奇犽的關系還存在着,我們就不能永遠做最初那樣的朋友。
過去,以為沒有控制拿尼加方法的伊路米,同樣也沒有對利用我起過什麼念頭,可現在的境況卻大不相同。在推測出了奇犽有能力控制拿尼加之後,他便連自己最喜歡的親弟弟都不打算放過了。
我記憶裡的伊路米,雖然冰冷,卻也不像現在這樣。不過我無權搬弄是非,隻是感慨,這麼多年過去,我們都變了。
酷拉皮卡苦苦追查剩餘火紅眼的下落,另一邊,新會長的選舉鬧得沸沸揚揚,進展竟也快要過去一半。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生蔓發來的郵件,粗略看了一眼之後,發現是她不知從何處找來的一篇新聞報道。上面記載着一場重大的火災事故,就發生在東大陸邊境某座小島上,當時正巧有一支考察隊在那座小島停留。1976年,救火的人員趕到時,大火已經熄滅,搜救隊員在那座小島上找到了總計268具被燒毀的屍體。
我看出來,這是關于當年這副身體原本宿主——也就是鏡,遇難時的報道。
我繼續向下翻看,裡面除了記載着事件的大體經過,還記載着一些火災的詳細情況,以及一部分被識别出來的遇難者信息。我大略地向下掃去,突然有一組數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10月27日。
是火災發生的日期,也是我在從前那個世界的生日。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脊背發涼。
在此之前,關于自己以及鏡的來曆,我其實早已經有過諸多猜測,但終究沒有太多頭緒,也無從考據。而此刻這條信息,便是幾乎直接驗證了我之前的猜想——我與鏡,絕非毫無瓜葛,1976年10月27号,細細算來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十八年前,也就是說,鏡遇難的時間與我出生的時間是同一天。
難道……真的是因為她的死,才促成了我的生嗎?
細思極恐,我無意識地深陷進了沉思當中。直到酷拉皮卡看見我對着手機發愣,于是到我身邊坐下,這時我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
我回過神,晃了晃腦袋,猶豫一番之後還是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口。我順手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
“關于其中幾對火紅眼在誰手中……我好像有些頭緒了。”我說。
酷拉皮卡注視着我的瞳孔微微縮了縮,有些不可思議地問:“真的嗎?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隻不過……目前也隻是有懷疑對象而已,還不能确定對方的身份。過段時間我會自己去調查清楚,你不必和我一起,留在諾斯拉身邊就可以了。”
“你又要自己一個人行動嗎……?”
“放心,還要好久,而且隻是調查而已,沒事的。”我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放寬心。軟軟的頭發在手中,觸感像一隻溫順的金色小狗。
“多久回來?”
“連去的時間都沒定下來呢。”我笑着說。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神情悲切又有些急躁地說:“不論什麼時候,你真的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你明知道每次你單獨行動我有多擔心,可你還是總要這樣自作主張……我知道,你一旦決定了的事,也是我無論怎樣勸說都沒有轉圜的餘地的……”
“不要這麼沮喪嘛,”我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歪着腦袋,鼓起腮幫子,擺出一副賣萌的表情逗他開心,“酷拉皮卡,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你總會食言。”他蹙着眉,垂下眼簾,不肯看我的眼睛。
“真是的,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要鬧别扭。你快點擡頭看看我!”這樣說着,我硬生生扳起了酷拉皮卡的腦袋,強迫他和我對視。
今天他少見的沒戴黑色美瞳。那雙暗沉的棕色眼睛,迷蒙,仿佛受了驚後在森林迷失方向的小鹿,僅僅對視的一瞬,一陣悲傷就湧上我的心口。
“酷拉皮卡,别怕。你不記得我有多強了嗎?你知道我的能力有多無敵的,不要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了,好不好?”我看着他的雙眼,真切地說,“我隻是去做調查而已,當然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就算真的運氣不好遇到什麼,我也一定會第一時間逃回來的,我會永遠陪着你。到時候我們就随時保持聯系,好嗎?”
空氣沉寂了良久,隻能聽到我們兩個人微弱的呼吸聲。
直到他終于點了點頭,然後俯身,輕輕吻我。
我明白他的擔心,因為任何一次擁抱都有可能會變成最後的觸碰,任何一眼對視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相見的最後一面。
我們都不想再失去什麼了。
“酷拉皮卡,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在一片巨大的芭蕉樹葉下,我手指攪着頭發問他。
“幸福嗎……”他端來剛剛沏好的一杯茶,放在一旁晾着。
難得今天他有空閑,能陪我聊聊天。
“以前在村子裡的時候,和大家生活在一起,雖然當時不覺得有什麼,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每天都是幸福的吧。”他說,“還有就是,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酷拉皮卡長大了,變成大男孩了,明明不久之前還是個嘴上不饒人的臭小鬼的。”我感慨着說。
“你不是也和我一起長大了嗎。”他笑着應到。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擡頭盯着頭頂葉片的紋路,繼續問:“那,哪怕到了現在,你還是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嗎?”
“是吧。”
“可是你的情緒越來越低落,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你開心起來了。”我說,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不像小時候。”
“你能好好地留在我身邊,就已經最好的了。”他柔聲說,“隻是有些事,你我都沒有别的辦法。”
我靜靜聆聽着,很久之後才繼續開口道:“很多年以前……就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名字叫魚。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有人死去,雖然隻有一面之緣,但當時我還是暗暗為此難過了許久。因為他的死亡,我也算是助因。”
“隻不過有一件事我沒有對别人講過,”我繼續語氣随意地說到,“就是當時,我其實很羨慕他。”
“羨慕?”酷拉皮卡不解地重複了一遍我的話。
“是啊,羨慕。誰知道呢,或許是羨慕他有為重要的人從容赴死的勇氣吧,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們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哪裡有那樣的執念、那麼純粹的心思啊,更何況,我膽子也沒那麼大。”我微微聳了聳肩,然後從酷拉皮卡身上爬起來,盯着他的臉,說,“那時候,我也沒想有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會變得像他一樣,能為了所愛的人……奮不顧身。”
酷拉皮卡久久注視着我,然後低聲說:“若沒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堅持到今日,那種感覺,哪怕隻是想想都令人害怕。”
“幸好,我們都在呢。”我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