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覺得自己快要抑制不住自己腦子裡的軟弱,又對這樣陷入回憶的自己感到深深的厭惡。
明明已經做了。那些該做的、不該做的,該殺的、不該殺的,都已經被他封塵到記憶深處了。現在再去回憶有什麼用呢?痛恨嗎?後悔嗎?一邊從回憶裡那些愛他的人身上汲取能量療傷,一邊幹着那些回憶裡那些純白的人所不理解、甚至痛恨的事嗎?
那就太虛僞了。
“夏油大人,人已經送走了,身上的咒靈也确認過了,隻要檐口先生不向一級以上的咒術師求助,就沒有任何被發現的風險。”
菅田真奈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把夏油傑從記憶的泥潭裡拉出來。
夏油傑微微松了一口氣。
記憶的播放是随機的,他也不知道下一段在腦海裡循環播放的會是哪一段回憶。
雖然……有的記憶不需要咒力的加強也足夠清晰,但夏油傑還是希望自己暫時不要在腦子裡循環播放那些東西。
“好,下次檐口一再過來,把他帶到我面前,我會幫他解決那些困擾他的東西。”
隻不過解決的方式可能不太符合檐口先生的預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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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解決了?”
聽完輔助監督的彙報,正準備動身前往任務地點的五條悟頓了頓。
那隻沒被五條悟記住名字的咒靈已經十分接近特級,況且周身還有十隻準一級的伴生咒靈,是極少見、也算難對付的任務類型,而從五條悟接到任務情報到現在,還不到半天時間,居然已經被解決了?
——那麼解決這隻咒靈的,恐怕隻能是另一個特級咒術師了。
“是的,我們的情報部門猜測,很大可能是最惡詛、咒靈操使在收到消息後,前往橫濱收服了這十一隻咒靈。”
伊地知潔高微微駝背,一整天的高強度工作已經讓他這個輔助監督都有些吃不消了。他雖然隻負責斷後,但以五條悟的工作強度,即使是負責斷後的輔助監督也快撐不住了。伊地知潔高扶了扶眼鏡框,說到“最惡詛咒師”這個稱謂的時候頓了頓。
雖然他不太了解五條學長和那個“最惡詛咒師”的詳細過往,但也從知道詳情的人口中聽說過這兩個人以前的事迹。
而就算隻是聽說過這兩個人以前的隻言片語,也會為他們歎息扼腕。
五條悟在輔助監督的車前停了兩秒,接着轉身往高專裡走,笑嘻嘻地說道:“那就再好不過喽,又能少做一個任務嘛。”
“欸?”
“回去睡覺喽!”
五條悟沒等伊地知潔高反應過來,三兩步跨進高專,又瞬移回了高專的教師宿舍。
速度快的像是在逃跑。
伊地知潔高歎了口氣。
高專的教師宿舍空間不算多寬闊,卧室裡隻夠放下一張雙人床和衣櫃,剩下的地盤就連再加一個床頭櫃都困難,五條悟長手長腳的大個兒在裡面活動就顯得更狹窄了。
這張雙人床還是他和夏油傑在高專二年級的時候買的。當時兩個人剛晉升為特級,每天做任務做的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有一個完整的周末,也沒有誰說要好好休息,反倒是比平時更能鬧騰,兩個問題兒童要麼東京市區裡四處流竄,要麼就在學生宿舍裡通宵聯機打遊戲。
那時候的學生宿舍更小,床也是普通的的單人床,兩個人打電動玩到激動處時常會有至少一個人從床上滾下來。後來在一個長假期間,五條大少爺一怒之下讓人拆了嵌在牆上的衣櫃,買了一張加長加寬的雙人床,把自己的宿舍塞得滿滿當當,隻留個剛好能過人的道兒,和一張剛好能放得下電腦和遊戲機的桌子。
假期過完以後,夏油傑對着摯友全新布局的宿舍無語了很久。
“悟,那你要在哪裡吃飯?”
“我們平時出任務不都在外面吃嘛,而且高專也有食堂啊。”
“那你的衣服呢?”
“啧,不能放你衣櫃裡嘛!”
“……我要是說不能呢。”
“你好無情!老子可是為了讓你能舒服打遊戲才拆衣櫃的!”
“明明是你滾下床的次數更多吧!”
“才沒有!是你才對!”
“是你!”
“是你!”
“是你你你你你你!”
……
将兩個人猶如弱智的拌嘴按下不表,最後五條悟的衣服當然還是放進了夏油傑的衣櫃。從那以後,有時五條悟換衣服會特地去優等生的衣櫃裡挑一些有礙觀瞻的搭配,以此欣賞點滿了時尚元素的夏油傑一言難盡的眼神,再享受夏油傑從頭到腳都替他一一搭配好的至尊服務。
……這些往事,好像就在昨天。
五條悟又想起來,自從夏油傑叛逃以後,自己的宿舍隻剩張床,别的地方落腳都難;夏油傑的衣櫃裡還混着自己的衣服,桌子上還散着五條悟拖拖拉拉沒寫完的任務報告。那段時間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在哪裡睡覺——不管哪間房都有夏油傑的痕迹,時時刻刻提醒他,那些前一天還觸手可及的日子,已經在一瞬之間變成了回不去的往事。
往事。
五條悟其實不喜歡這個詞。
年輕的五條悟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任務,用反轉術式刷新大腦的頻率比從前更甚,最後到了家入硝子把他硬生生押着回高專睡覺的地步,五條悟才算暫時消停下來。
後來五條悟就申請了高專教師宿舍。
不過睡了沒兩天,五條悟又大張旗鼓地把原來自己學生宿舍裡的那張雙人床搬走,說是不能浪費了兩千萬日元的床。教師宿舍多多少少還是更大一些,至少這次五條悟不用拆衣櫃就能把床塞進卧室了。
今年三月下旬的那場期末慶功宴,其實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畢業告别宴,代表着一部分小咒術師能獨當一面,自己選擇接下來要走的路。
但這次依舊沒有人想要留下來,繼續咒術師這份工作。
國中畢業的小鬼們可能還抱着中二的幻想,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天才,動漫裡拯救世界的熱血主角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制——這樣的想法在平民出身的咒術師群體裡更是常見,畢竟這樣的孩子本身就有能控制自身咒力、看見甚至消滅咒靈的能力。處于中二病年紀、還比周圍的同齡人多出一份天賦,他們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經過幾年的高專生活,能活着從這裡畢業的咒術師就已經稱得上幸運了,哪裡還妄想什麼天之驕子、拯救世界的白日夢呢。到最後,許多人即使是跑去便利店之類的地方打零工,也不想再回到這個影子裡的世界拼命,隻為掙一筆微薄的薪資。于是除了一些出生于咒術世家的孩子,和一些有特殊情懷、或是中二期沒過的熱血青年之外,其他的家夥基本又回到了那個還算正常的世界,去過還算普通的生活。
所以,教了這麼幾年的書,也沒為咒術界輸送多少人才嘛。
五條悟在心裡皮笑肉不笑地吐槽自己。
反倒是從另一個角度眼睜睜地看着傑在盤星教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每天兢兢業業、雷打不動地吞好幾顆咒靈玉。高層那邊雖然也總是催他快去殺了夏油傑,不過出于一些前車之鑒,老橘子們也沒敢真的對五條悟消極怠工、一直拖着不去見夏油傑的行為做出什麼抗議。
嘶,這麼看來,傑好像比我還敬業呢。
五條悟把自己整個扔進床裡。他向來不喜歡疊被子,喜歡這種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柔軟的海一般的感覺,用亂糟糟堆在床上的被褥将身體輕輕圍住。
要是被夏油傑看到自己沒洗澡沒脫外衣就直接躺床上,肯定會不爽地啧兩下嘴,然後把他從床上脫下來扔進浴室,嘴裡可能還念叨着什麼無下限可不一定能防細菌之類的正論吧。
又想到傑了。
奇怪。這幾天怎麼總是想起傑。
五條悟不爽地翻了個身,想讓自己陷入睡眠。
然後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