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多月的航行，從托帕斯華納出發的太空船駛抵地球的西伯利亞。

自北冕同盟宣戰至今，形勢始終膠着，無關痛癢的小規模戰役在外圍戰線頻繁打響，距離戰線最近的工業星球加内特不堪其擾。然而，托帕斯與地球目前還未受到波及，兩顆星球間的客運航線處于開放狀态，定期客船每半個月往返一次。

隻有提出合理申請的人才能登上前往地球的太空船。地球的生态環境十分脆弱，能夠承載的人口還不及過去的萬分之一，僅僅為了躲避戰争而逃往地球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戰時入伍年齡下調到了十五歲，幾個月前，薇利亞通過考核及實習成為純白之冕的技術軍官。她借這個身份向軍部提交申請，希望前往西伯利亞基地擔任機器人研究員。基地急需這方面的人才，軍部很快批準了她的申請。

做好萬全準備之後，她乘上了前往地球的定期客船。

——

此時正值北半球的秋天，從舷窗往外看，山巒低矮起伏，深綠的針葉樹與金紅相間的闊葉樹共同組成華美的混交林，高山峰頂及山坡背陰面覆蓋着積雪，河流湖泊點綴在山谷之間。

薇利亞出神地望着窗外，沒有人知道，其實早在一年以前，她就通過網絡和書籍對西伯利亞地區展開了詳盡調查。西伯利亞的大部分區域深入内陸、環境惡劣，自古以來便是人迹罕至的流放之地。這片廣闊的大地處處透着古老蒼涼的氣息，大片原始森林與冬季極寒的氣候共同阻礙着人類對環境的開發，外面的世界在千百年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裡卻一直保持着它原初的模樣。

不過，也多虧了它的孤立與封閉，西伯利亞地區的生态環境受人類影響極小，以至于在地球生态全面崩潰的情形之下，西伯利亞仍能保持環境平衡，成為了地球上僅存的淨土之一。

這裡算不上受歡迎，但很對她胃口。她一直渴望去寒冷的地方旅行，托帕斯以海洋性氣候為主，兩極冰蓋又缺乏植被，沒有一處能與西伯利亞相提并論。她能想到的類似地點隻有阿奎馬瑞的樹海，但那顆星球上的樹是藍色的，不符合她的習慣。

随着太空船離地面越來越近，她看清了貝加爾湖的輪廓，不由坐直了，基地就位于貝加爾湖北側。然而，還沒等她看清基地的模樣，飛船急遽掠過這一地區，向着西岸的停機坪駛去。

幾分鐘後，太空船穩穩降落在湖畔機場，座椅上的安全帶自動松開。客艙中大部分座位是空着的，乘客寥寥無幾，薇利亞伸手去拿旁邊的背包，卻摸了個空。

原本坐在後排的管家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中拎着她的背包。

“走吧，小姐。”

——

說來也有些好笑，自從薩頓回歸家族，在華納定居之後，就為自己的住所精心挑選了一名人造人管家。可他公事繁忙，常年不回家，平時隻通過三維顯像與薇利亞見面。那棟房子裡隻有薇利亞一個人類，外加若幹能幹的家用機器人，家務方面完全不用費心。薇利亞平時每天都有事情忙，不喜歡受打擾，因此與管家之間的交流也很少。這位管家的工作，大概是天底下最輕松的。

但他還是十分盡責，普通機器人總有局限性，他的工作就是查漏補缺，做一個完整的管理規劃。有他在，薩頓多少能安心些。而維克多來了之後，更是時常需要向他請教。

薇利亞踩上西伯利亞堅實的土地，稍微愣了愣。這裡……地球給人的感覺，和托帕斯星很像，兩顆星球間的重力差異微乎其微，肉/體根本感覺不到。而且……天空的顔色、太陽的亮度都與在托帕斯星上看到的一模一樣，更不要提植被和水域了，她甚至以為自己還在托帕斯，隻是坐飛機到了一個陌生的地點。

并不是所有住人星球都與地球如此相似——怪不得托帕斯會被譽為人類的第二故鄉，首都星的地位至今屹立不倒。

飛船舷梯緩緩收起，他們越過停機坪向機場服務處走去。所謂的停機坪隻是一片開闊平整的空地，而服務處是一幢破舊的磚紅色小樓，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很落後，無法與華納相比。

服務處内空無一人，隻有幾排座椅和兩台自動售貨機，連個機器人都沒有。說白了，這就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并無其他功能。

薇利亞買了兩罐橘子味兒汽水，這種汽水是歐泊生産的，質量可以信賴。

她回到座位上，遞給管家一罐。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會去加内特的衛星基地。”他說，“盡量減輕薩頓的壓力。”

薇利亞點頭。他曾擔任過薩頓的副手，其正式身份是為政府官員提供服務的軍事用途人造人，因此沒有被列入冰凍沉眠的處理名單。其實他早該去薩頓身邊協助處理公務，在宅邸中為了瑣事消磨光陰實在是太浪費了。

她用手指捏着易拉罐兒，直到冰冷的表面凝結出水珠。

“小姐。”管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這次之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我給你們準備了這個。”

薇利亞怔了一下，從他手中接過一個編織袋，打開一看，裡面有三隻鈎針編織的兔子玩偶，顔色各不相同。

“你自己做的？”

他點了點頭。

薇利亞有點詫異，管家是那種極度冷靜的人，和極度活躍的薩頓完全相反，這不像是他的風格。但這些兔子也不可能是薩頓做的，薩頓手很笨。

兔子衣服上繡了名字，她取出灰色的那隻，遞給奧蘇。奧蘇喜滋滋地接過，裝進自己的小口袋裡，屏幕上顯現出“謝謝”兩個字。

“我會轉交給維克多。”薇利亞重新将編織袋紮好，“多謝。”

他笑了笑。

“也不知道維克多這幾個月過得怎麼樣。”

“他沒問題的。”管家說，“小姐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選他嗎？”

薇利亞好奇地看向他。幾年前，薩頓決定甄選一名年輕人造人，從小開始培養，日後承襲總管的職位。而負責挑人的就是管家本人，薩頓對他無條件信任。當時，工廠提供的适齡備選名單上共有十幾人，這些人造人都是異能水平低下的“殘次品”，在工廠中學習過一些常識，以備将來進入社會工作。他們接受的教育都是被“閹割”的，因此價值觀也多少有點扭曲。

“不知道薩頓有沒有跟你提過，我天生沒有異能，很早就離開工廠，一直在華納的一家證券公司工作。我跟薩頓是在工作中偶然相識，後來他請我做了宅邸的總管，并沒有通過工廠這條途徑。”他說，“所以，起初我很擔心，名單上的那些孩子從未離開過工廠，接受的教育又是那麼扭曲，我能否從中挑選出一個人才？或者說，一個正常人。”

“我一直以為，你是根據外貌挑選的。”薇利亞看着他，“我是不是太膚淺了？”

管家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