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坐在床邊,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盡量平靜地問身後的服部。
“是我讓他别跟你說的。”父親半睜着眼,揮了揮手,服部識相地走出房間。
自從我即位,父親便搬到了書塔裡,寫書歎茶,過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對政事不再過問。他把光之大陸交到我手裡時,已是一派欣欣向榮。陸上公民對他亦是贊不絕口。在鏡世界毀滅之後的十餘年裡,他早已把光之大陸引上了正軌。而我後來的作為,也不過就是讓它在軌道上跑得更快而已。
就像兒時,我隻有騎在他的肩上,才比他看得更遠。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父母似乎永遠不會老去。然而我連有希子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如今……
“其實你真的已經很棒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不枉你媽媽當初在你身上耗費那麼多心血。”
我強顔歡笑道:“你以前并不是那麼容易肯定我的啊。以前我花三天時間,把整個光之大陸都沒人能解開的難題破解的時候,你還嫌我解得慢……”
“我就怕現在再不說些肺腑之言,就沒機會說了……”他臉上浮現一絲平和的微笑,卻将我深深刺痛。
眼淚在眼眶打轉,我眨了眨眼把它們全數逼回,卻再也說不出隻字片語。
我望着他昔日睿智的,洞察秋毫的眼,歲月已在他的雙眸刻下了或深或淺的痕迹。再不願去承認,他的眼神都俨然蒼老。
有希子以前總喜歡摸着他的胡子,揶揄他這小胡子性感得讓人想流浪。他會用寵溺的眼光望着有希子,說,你的語言課老師聽到你這樣說話,他就算還活着也要含笑九泉。
如今那片小胡子也已經花白。
“所以新一,你應該替我感到高興吧。”他合上雙眼,手輕輕撫着戒指上發出羸弱的光的靈魂石。“我終于可以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的思維還是不是跟以前一樣跳躍得令人目不暇接……你要記住,你不僅是一個君主,最重要的是,你生而為人,而非機器,正視自己的喜怒愛憎。”
我愕然,苦笑,點了點頭。
他側過頭,望向偌大的落地窗外,長歎一口氣道:“多慶幸你沒有什麼讓我牽挂與擔心的。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再喝杯茶。”
我轉身便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隻要我發聲,我一定會痛哭。
而我不想在他面前哭。
阿笠博士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抱着膝蓋蹲下,眼淚開始嘩啦啦地沖。
無能為力。無能為力。這四個字在腦海中橫沖直撞,揮之不去。
在時間面前,我們都無能為力。
“新一!”服部從走廊的盡頭沖過來,阿笠博士走到我面前,遮擋着胡亂地擦眼淚的我,問道:“怎麼慌慌張張的?”
“魔法密林的巨人軍團被團滅了……現在他開始攻擊玩具城了。毛利将軍和他夫人帶着軍隊在防禦,但是也快被擊潰。現在火速請求支援。”
“怎麼會那麼快?”我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也顧不上臉上有多狼狽:“三分之一的巨人兵團能抵擋五到八支木乃伊軍隊……等等。你說……他?”
“……嗯。做出這一切的,不是軍隊,而是一個人。”
“那麼,增援的,也隻能是一個人,而非軍隊了吧……”我伸手召喚出長杖。“這樣才公平,你說呢。”
我們騎在鬥鬥身上,往玩具城趕去的路上,服部一直在跟我說,那個人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在魔法密林放了一個大魔法,把巨人軍團團滅,但居民卻奇迹般地毫發無傷。而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在幾分鐘之内就完成。那個大魔法發出的時候,整個魔法密林大雪紛飛,屋頂,樹梢,眨眼之前被積雪彌蓋。然後,巨人兵團駐紮的營地莫名其妙地被從天而降的雪崩活埋,外出巡邏的巨人也被冰刃刺穿喉嚨,血液未來得及流出就凝固,成了綻放在雪地裡的,暗紅的冰花。
隻是大魔法而已……就已經那麼吓人了?
我應該感到慶幸嗎?他身體恢複得不錯呢。
玩具城并麼有我想象中那樣被他毀壞得面目全非。他隻是來虛張聲勢罷了。
我看到了他站得筆直的背影。
他在高高的空中踱步,冰藍色的透明魔法結界将他籠罩。一身白色魔法長袍襯得他的臉更為蒼白,風攫起他的披風,像飄忽不定的雲。
毛利的部隊将他團團圍住,卻因強大的魔法結界無法靠近他。毛利小五郎在對着他胡亂地吼着什麼,連我都沒有心思去聽。
忽然,他冰冷的聲音通過魔法傳遍整個玩具城,道:“既然你已經來了,麻煩你遣散掉其他無關的人吧。”
我知道他在跟我說話。
我示意服部上前去把小五郎帶走,他被押走的時候還不斷回頭對着快鬥罵罵咧咧,整個軍隊都微微為他汗顔,尴尬地離去。
我飛入他的魔法結界,他轉過身面對我,我騎在鬥鬥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罩代替了他的單片眼鏡,不變的是他嘴角揚起的弧度,以及左眸閃爍的桀骜的眼色。
“看來你身體恢複得不錯啊。”
“當然,怎麼,陛下難道在離開我的這些日子裡都在擔心我?”他向我走來,笑得恣意。
我故意冷笑,但視線再也無法從他的黑色眼罩轉移:“擔心說不上吧,但是畢竟你是因為我而受傷的,我或許有點……過意不去?”
他走到鬥鬥身邊,輕輕撫摸鬥鬥的毛發,再輕盈一躍,跳上鬥鬥的身體,坐在我旁邊,肩部與我相靠。他對着鬥鬥耳語了些什麼,鬥鬥開始往更高的地方飛去,在雲之上緩緩地來回盤旋。
然後,默默相對無言。
我試圖打破沉默扭轉尴尬的氣氛:“身上的傷……還痛嗎?”
他的手下意識撫過眼罩:“照鏡子的時候有一點痛吧。慢慢要接受我成為了海盜的現實。”
我點點頭:“也對,不想成為海盜的君王不是好的黑魔法師。”
他誇張地打了個寒顫:“平時不要總是跟阿笠博士閑聊好嗎?你都跟他學了什麼啊?”
“我看是你平日跟一闆一眼白馬探在一起太久,都忘了幽默感三個字怎麼寫了。”
“噢?莫非你的幽默感,是那個黑炭給的?”
……
早知道我就不講話了。越講越尴尬。
快鬥撐着下巴,張開一邊手臂擁抱風,說道:“這樣看雲,像不像時間靜止之湖?”
“一點都不像。”
“新一你還真的是一點浪漫的想象力都沒有。”
“有浪漫的想象力的你有因此得到什麼好處嗎?”
“你不懂,想象力是生活的調味劑。”
“想象出來的東西并沒有什麼意義,與其花時間去幻想一個虛構的場景,不如伸手抓住實體來得更快活。”
快鬥微微沉吟了一下,說道:“聽說你知道了阿芙蓉膏……會緻幻?”
我不敢看他,猶豫再三,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剛剛說,抓住實體會來得更痛快。可是當我無法去擁有實體的時候,想象力是不是很好地彌補了這樣一個空缺?”他扭過頭看着我,視線灼熱得逼我與他對視。他的左眸卻冰冷如霜,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而且,親愛的實體,你向暗之大陸送出了戰書。”
我怔了怔,說道:“我要的就是魔法密林……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前幾日已經将它占領,現在你已經把它取回去了,勉強算平手,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