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奇怪,他對這種味道好像頗為熟悉,之前因為失憶的感覺,他總覺得世間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能輕易叫他覺得陌生。可是“妖氣”這個無比奇特的詞語,卻在此時,像他本身擁有過的某種特質一樣,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甚至毫無征兆。
屋子窄小,他與男子共處一室,所謂的距離不過也僅限于門跟頭和床頭的位置的糾葛,“妖氣”味道濃郁,似旋風,往他身上卷過來;似浪潮,朝他身上撲過來。
芍氣開始下意識地回憶起早晨時看見的景象,這個瘋男子頹然倒在牆頭,盯着他的眼神毫不尋常。那時,他注意到男子目光裡的情緒從好奇往深沉而不可磨滅的恐懼裡轉變,男子的理智恰在此時被擊潰地僅剩殘垣斷壁,他瘋魔,口中嚷起叫人聽不明白的話語。
芍七覺得在那個時候,“妖氣”這股氣味也應該會出現。當時,他與中年男子的距離太過遙遠,冰寒地凍的空氣限制了氣息的擴散,所以在那時候,他沒有及時捕捉到到它的存在。
而今,他再一次遇到了“妖氣”,并且不負某種期望,順利感知到了這抹氣息。
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察覺到此時的怪異之處。
這抹氣息,僅有他能聞到。
或許,他也是在這個時候意識到了,原來他是個“另類”。
男子的症狀越來越不可控,他被瘋症折磨得倒下身子,在床上不斷抽搐着身體。可就算如此,他的腦袋還是堅持不渝地緊緊盯着芍七的方向看,口中不斷地強調着“妖怪”、“妖怪”還有“蟲子”、“蟲子”……
他怕極了,恨極了。
芍七看得懂他的情緒。
老夫婦心急如焚,隻好同芍七打好招呼,叫他早些回去。而他們則趕緊撲到床上去,含着淚水攥緊兒子的手腳,不叫他太過沒了人樣。
這副場面,給芍七帶來了無比的震撼之感,以至于等他回去之後,對着火光還依舊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
阿霖打破了沉默。
“還記得早上你同我說過的那個瘋了病的男子嗎?”
“自然。”
芍七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沉沉的,說道:“我今兒去送魚的時候,又遇到他了,他那副模樣真是吓人。”
阿霖默了默,正試圖去與芍七共情。
“沒事,不用怕。我聽老夫婦講過,他們兒子雖然瘋掉了,卻也不會時時發病。”
“不會時時發病,”芍七冷冷地附了一句,又道,“可每次我出現的時候,他便會發病。”
阿霖聞言,歎了一口氣,念道:“你是想太多了,别擔心了。”
“我覺得……他好像不僅僅是瘋了病那麼簡單。”
芍七說着說着,惆怅地擡起了眼。在火光的底襯下,他瞥見窗外一角沉雲,遮着皓月,留着朦朦胧胧而引人沉思的影子,似幻境,似不可追憶的過去,似心底無法撈起的那蕩憂傷。
“那你覺得會是怎樣?”
阿霖看不見芍七眼裡的飄飄渺渺,她還是閉着眼,坐在原地,守候着身前的火光。
“我覺得,他或許也沾上了傳聞中的瘟疫。”
“不可瞎說。四年裡得過瘟疫的人都不會活過一日,這些人早就埋進了土,化作了塵煙,哪裡還能存活到現在?再者,你也沒有見過瘟疫,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他感覺到了妖氣麼?還是因為他覺得所謂的”瘟疫”對他來說帶着無與倫比的熟悉感?
不,他自然不好這般說話,他知道“妖氣”這個詞眼放在此時是多麼禁忌,也知道後半句是說出來得有多麼地驚世駭俗。
“我隻是覺得不安,有種隐隐約約的……不好的預感罷了。”芍氣收回眼,重新對上暖洋洋的火光,哈着氣,取起了暖。
阿霖是無法理解芍七的心情的,她隻以為,芍七之所以能說出這些叫人摸不着頭腦的話,是因為他同那瘋了病的男子一樣,遲遲沒有走出災難之地的陰影。
她抱着複雜的心情,朝芍七抛過去幾顆冒着熱氣的燒土豆。
芍七毫無戒心地将東西接到手心,滾燙的手感灼地他連忙摸耳吹氣。
他的舉動惹得平日裡不苟言笑的阿霖笑得自在。
笑容可以傳染,他也被自己傻裡傻氣的行徑逗地笑出聲來。
阿霖的笑容收了幾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她看向芍七,盡量提起語氣對他說話。
她溫聲:“這樣才對了,開心一點,吃飽了,早早睡覺。”
芍七乖乖地點了點頭,應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