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申少仆,昨日之事何如?”早在大殿外等候多時的間蠡急忙叫住了剛現身影的步睢。
步睢腳步一頓,便同他一并拐進沒人的角落。
“大夫所言,下臣已悉數禀報國君,國君也已應允,屆時自會在朝議上安排。”
“好!”間蠡緊皺的眉頭霎時舒展開來,他飽含感激地看着眼前這個同他兒子般大的長身玉立的青年,“那便多謝少仆了。”
“間大夫多禮了,”步睢眉眼含笑,及時按住間蠡欲行禮的雙手,而後話鋒一轉,“下官還有要事,欲先行一步……”
“自然,自然。”間蠡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笑呵呵地接上話,“少仆慢走。”
步睢點點頭,轉身便走。
待他走後,隐匿在暗處的汲沣這才現出身形,走上前來,他左手持握在身側的佩劍上,身姿挺拔地傲立在間蠡身旁,頗為不屑道:“呵,不過一嬖佞耳,真是好大的架子!”
間蠡斂去臉上客套的表情,轉而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聽見了汲沣的話,卻也隻是望着大殿門口,不發一言。
–
卯正,虞汜坐于上位,列卿入席端坐,朝議開始。
“軍中之事,孤已從申籍那兒知曉。”虞汜率先開口,“此皆怪孤不察軍情,隻顧慶功之喜。間大夫——”
“臣在。”間蠡拱手面君應答道。
“軍中實際損折如何?”
“回禀國君,三軍中,上軍損傷三千餘人,中軍千餘,下軍三千餘,共計七千餘人。損折兵車一百一十四乘,戰馬兩百一十匹,其餘武器劍戟皆有不同程度的損耗。此一戰,還是用計謀所至,倘若正面迎敵,恐怕我虞國兵力會再損十之二三。”
“嗯,缙國經略中原多年,國力本就強盛,此一戰,我虞國能險勝,也實屬不易。”虞汜贊同地點點頭,繼而又開門見山道:“現下軍中兵力不足,孤有意命少仆申籍專管此事,不知諸位大夫可有意見?”
此話一出,衆卿皆坐立不安,竊竊私語。
“這……”
“軍國大事握于一小兒之手,實為不妥啊……”
“正是正是。”
不派有功的将軍去管,反倒派個不懂軍營的毛頭小子?!
“國君——”汲沣心火上湧,欲立即起身反對,卻被坐在身側不遠的間蠡給及時按住,後者朝他搖了搖頭,以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行動。
将二人動作盡覽于眼底的虞汜挑了挑眉,隔着冠冕上的九旒與汲沣對視,不怒自威地問:“怎麼,汲将軍有何要言?”
被間蠡按回席位的汲沣冷靜了下來,他疾疾拱手,随口胡亂言道:“臣并無!——不過是跪久了,腿不适,故而松緩兩股之時動作大了些。沒想竟令國君誤會,實是臣之罪!”話雖這麼說,可他語氣卻不甚謙恭。
“原是如此。”衆人皆知汲沣這話隻是粉飾的說辭,虞汜倒也沒打算拆穿,他配合着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複而又很是體諒地說,“孤恕你無罪,安坐即可。”
汲沣哪敢再多言,隻得立馬謝恩複坐。
“國君。”就在此時,觀望已久的相國羊懷仁終于開了口。
“相國有何言?”
羊懷仁拱手:“國君既将補充兵源之事交予申少仆,那戰車馬匹又該交由誰?”
“哦,原來是問此事……”虞汜了然一笑,随即毫無遲疑地說:“少仆一職,本就掌車馬,此事自然也由申籍統攝。”
“臣以為不可,”羊懷仁立馬谏言,“申少仆身兼多職,恐過于勞神費力,辦事無法面面俱到。故臣以為,可将車馬之事委以下軍将甘積子。”
虞國行三軍六卿制,官職大小依次為中軍将,中軍佐,上軍将,上軍佐,下軍将,下軍佐。現中軍将為汲沣,官封大将軍,統率三軍,位六卿之首。中軍佐為大夫間蠡,統攝三軍軍政,管軍中後勤等事務,位六卿之次。
而下軍将便是國君夫人的兄長——甘積子。
被提及姓名的甘積子頗為詫異地看了羊懷仁一眼。
羊懷仁素來有“舉賢不避仇”的美名,可這一次,他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這……”虞汜面上猶疑,又将視線轉向步睢,似乎是想征詢他的意見。
可後者的視線卻不在他身上,此刻,步睢那雙透着精明的眼睛正在羊懷仁與甘積子間徘徊。
他忽的明白了昨日羊懷仁看他的那個眼神,看來這場好戲是愈發精彩了。
羊懷仁見虞汜無所動,便又繼續侃侃談道:“臣以為,甘将軍心思敏捷,行事謹慎,又多熟悉軍中之事,對戰車頗有研究,此事交由甘将軍正當其時。至于補充兵源之事,再增補一名佐治官,以分擔申少仆之責也未嘗不可,依臣之見,間大夫當勝此任。”
此言一出,暗流湧動。
間蠡捋了捋長須,向羊懷仁投以幽深的目光;甘積子則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衆人神情;汲沣沉住氣,似乎從局面中嗅出了幾絲陰謀的氣息。
衆人心懷鬼胎,但都心照不宣地默認了羊懷仁的谏言。
分權掣肘,同仇敵忾。步睢已然知曉自己這是被人當活靶子了。不過也好,反正他也沒想在這件事上大權獨攬。既然羊懷仁想讓多方勢力參與進來彼此制衡,那他也不妨趁此機會将這水攪渾。
“相國所言甚是,”想通了的步睢順水推舟地附和道,“臣能力微薄,國君将此重任委以臣,已是臣之大幸,何敢再肩挑多職而枉負國君信任呢?還望國君聽從相國之言。”
虞汜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後才最終朝着群臣下令道:“好,那便依相國所言。”
之後的朝議并無什麼大事相商,而步睢也逐漸理解了為何虞汜上朝理政卻還會被申籍給蒙蔽。
大事甩給羊懷仁,其餘則敷衍了事,或是過問他的意見,再加上原來的申籍谄媚欺下,搞一言堂。難怪呢,難怪那群大臣要集火攻擊他。
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新青年成了奸佞,被萬人唾罵。步睢現在還真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不他自裁以謝天下吧——
開玩笑!這樣遊戲就沒得玩兒了,他當然得“洗白”活下去!
–
朝議結束,虞汜沒有找他的意思,他也樂得自在地出了宮門,回到自家府宅。
可當他滿懷興奮地下了馬車,見府門前伫立着一位女子時,他霎時猶如被雷電劈了般直接怔愣住。
【栾玄芝,年芳二九,申籍之妻,在側貳年。其人原是栾氏族人,後因栾氏在氏族鬥争中落敗,栾氏一族被族滅殆盡,隻餘她這個流落在外的栾氏偏支。】
我靠!
步睢忍不住在心底大罵:這什麼情況?!我這身份不是國君佞幸嗎???怎麼還能娶妻?!遊戲助手快出來!我要申請遊戲存檔!
【叮——玩家要求已接收,遊戲已暫停存檔,暫停時間半小時。在此期間,玩家可選擇退出或繼續遊戲。】
本來玩兒這種遊戲最忌諱的便是中途暫停,但步睢實在顧不得這麼多了。他激動地問:“貴公司研發的這款遊戲怎麼回事?這遊戲情節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怎麼男寵還能娶妻???”
【玩家您好,《執筆者》中的遊戲情節與場景雖然架空,但大體都是依據既有史實而創造的,基本上是合理的。若您不喜歡這條線,可申請撤銷後讀檔重來。】
“……哦,原來如此。”步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讀曆史都是囫囵吞棗地讀,沒怎麼注意過細節。害,隻顧看王侯将相争霸去了,哪還會在意一個小小的佞幸。
“真是抱歉啊,是我書讀少了。”步睢略有些羞赧道,“既然這樣,那我的選擇不變,我還是走現在的劇情線。請繼續開始遊戲吧。”
【遊戲已讀檔——】
待到遊戲助手的聲音結束後,步睢又回到了他下馬車的那一刻。
“夫君。”栾玄芝身着一襲綴雲紋暗紅色袖邊的青衣曲裾,玉笄盤發,身姿優雅地站在府門處,待他下馬車時便輕喚了一聲。
“夫人。”步睢摸不清他們夫妻二人之間的相處方式,隻好先不平不淡地回了一句。
所幸栾玄芝并無懷疑,反而相敬如賓道:“妾已備好一切事宜。”
步睢象征性地點點頭,正欲伸手牽住栾玄芝往府中走,卻在身形微動時注意到對方那雙極為冷淡的眼眸。
【人物ooc程度+1%,目前累計:4%】
被懷疑了呢。
他收回牽手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