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施耀率先察覺出不對勁:“她在什麼地方?……她好像看不見我們?等等,我怎麼感覺她那邊跟我們這兒不相接呢?”
經他提醒,蔣铿锵收斂心神仔細觀察。過會兒,道:“是海豚故意讓我們看見的?不對……這兒都是光……我們很有可能在棱鏡廊裡。”
關楠說過小紙人帶他們來是為了解決施耀胳膊的事,而海豚已經幫施耀拔出了胳膊。
關楠道:“棱鏡廊?”
“裴老師說過,可以将棱鏡廊看作是時空遷躍管道的其中一種。異能者動用粒子接駁空間的磁場能量能瞬移到幾十公裡的地方,但不能帶上普通人,因為空間裡不僅有粒子,還有污染粒子,強行一起進入會将對方置于險境。而棱鏡廊相當于一個動力交通工具,不同的是,它能進行空間遷躍,因為它哪裡都存在,隻要知道它的普通人在心中呼喚并說出目的地,它就會準時出現。我們能看見黎葵鏡是因為前往聖歌教堂必經圖卡蒙倉庫,剛好她人在門口,造成錯覺——棱鏡廊全方位透明,裡面的人能看見外面的人。但外面的人覺察不到,除非這人的能量意識高于棱鏡廊本身。”
蔣铿锵瞥了眼小紙人,它能想到讓棱鏡廊帶他們去聖歌教堂,說明它早就知道黎葵鏡的能量意識低于棱鏡廊。她的異能是回溯事件,将過去線的粒子收集排列起來,通過推算還原事情真相,過程中必須精确到每一顆粒子蘊含的能量,因為收集過去線的粒子是極其困難的,受時間壓縮和空間擠壓的影響,不一定每顆粒子的能量都充盈無損。總之,要回溯事件必須有一定的分辨力、念力與定力,如此,她的能量意識隻會高而不會低。
它為什麼能看出她敵不過棱鏡廊?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阿賴耶嗎?她究竟是什麼身份?真跟阿瑟是夫妻?
這下,蔣铿锵迷惑了。繼而,他想起檸檬社的轶事記載錄,黎葵鏡是第一個入駐檸檬社的老師,當時是裕岸親自邀的約,他給了她首席教官的位置。能坐在這個位置統領檸檬社的一幹老師,能力隻高不低。但沒多久黎葵鏡就下任了,将位置騰給了李海峰。
“這麼說,棱鏡廊是活物?”
施耀問完才覺得問題很愚蠢。寰宇那麼大,不是隻有人類、動植物才算作是活物,許多生命一直以其不可思議的形态存在着,像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等,也不過是一個大籠統概念,是人類社會為了區分而命名的;況且這些還隻是看見的,沒看見的呢?真要研究個明白、知道個透徹,就是一個沒完沒了的課題。因此棱鏡廊是活物,在覺醒者眼裡見怪不怪,隻有人類社會中那些不斷被我執蒙蔽的心靈聽聞後才會大吃一驚,不可置信。
誰知,蔣铿锵道:“它不是活物,傳聞是被創造出來的拼接怪物。但它有個體意識,也不能說它不是活物吧?總之很難定義它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有人摸到過它,也沒有人見過它的全貌。至于創造者,我也不知道是誰。”
這一點裴勁竹沒有說過。迄今為止,ACE監督部沒研究透徹;棱鏡廊能分辨出召喚者是真正需要抵達某一地方的乘客還是專門為研究它而來的專員,他們數次無法接觸到棱鏡廊。因而源頭在哪裡?終點站在哪裡?平時歇在哪裡?……是一概不知。
總之,粒子棱鏡走廊能跨越所有維度穿梭于空間的實相與虛相。它包容萬象,管你是人類還是電磁人,是粒子還是污染粒子,無一例外,隻要存在們發出心念呼喚它,是真需要的,它就會準時出現,不求回報、恪盡職守将其送到指定地點。
海豚親昵地蹭蹭施耀,聞言,咿唔着将尾巴一亮,整條廊道豁然開朗,周遭無一不是透亮的菱形片,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如蔣铿锵所言,他們幾個被棱鏡廊裡,廊外的黎葵鏡則在另一端。
尉遲朗注意到她身後或站或蹲的一幫孩子,大概五十幾個,都抱着滑闆背靠背地站在一起,神情恍惚,瞧着都很無措、害怕。
“沒見到其他老師的身影。”蔣铿锵仔細觀察,黎葵鏡在這一點上倒是沒說謊。
檸檬社加上挂名的裴勁竹,一共是二十位老師。今晚留宿值夜班的老師除了黎葵鏡、李海峰、還有孔武、羅宇齊、張淳。胡龍彪說裴勁竹和李海峰起沖突,暫且撇開不提,其他三位呢?幹什麼去了?須知事發時,李海峰帶着他們去各個宿舍查漏,以防有同學沒進地下通道落單,而在胡龍彪的叙述裡,沒有提到這三位老師的蹤影。
繼而,他發現人臉雨中幾張面孔出現在黎葵鏡身後,不由地心下一驚。
這時,關楠道:“為什麼有些同學沒有心理活動?……铿锵铿锵,人不說話時會想東想西的吧?”
蔣铿锵說:“廢話,難道你不是?除非你腦子宕機、發呆,或者長期處于冥想狀态。”
關楠道:“那我怎麼看不到前面那些同學的心理話呢……”
蔣铿锵道:“關楠,我警告你不要老去讀别人的想法和心思,這會耗盡你的能量,你還沒學會怎麼利用磁場去調動粒子為自己充能,剛覺醒沒多久還是省着點用吧!……我勸你用在正經地方,——剛才你讀到了什麼?”
他關心是一回事,要說沒有私心是假的。他讨厭身邊人能讀取到自己的想法與心思,這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正被窺視、正被解剖、正被攻略。他相信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想法,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隐私與秘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盡管蔣铿锵自身并沒有什麼秘密。
“好吧,你不要生氣啦铿锵,我錯啦,我記住啦。”關楠被他如羅刹的神态吓了一跳,搖他胳膊,“我剛才讀到他們說害怕,覺得黎老師好奇怪為什麼要把他們的滑闆給砸了,還說其他老師不是跟在後面的嗎怎麼轉眼就不見了……”
這下徹底坐實黎葵鏡不對勁了。關楠不懂得可以說謊,也從不說謊,蔣铿锵正要說些什麼,施耀突然開口:“她後面那個,坐階梯上那個,是馬洪斌?”
兩人齊齊看過去,馬洪斌一貫剃着飛機頭,脖子上戴着一條十字架項鍊,馬甲套短褲,無論什麼天氣,都穿着五顔六色的長襪子。眼下,那人馬甲套短褲,黃色長襪幾乎過膝,就是馬洪斌。
那他腳底下踩着的是什麼?施耀低頭去看,馬洪斌五官擰作一團,還在不停地重複:“嘿你這傻逼玩意我說什麼你都信……”似乎隻會說這句話。
——究竟哪個馬洪斌才是真的?
施耀道:“社裡可能已經沒幾個正常人了,不是被替換就是被污染粒子給黏附了。”話雖如此,可蔣铿锵和關楠都明白,沒有替換一說。在廢土,一旦身邊人發生異樣,隻有一個标準答案:被污染粒子黏附思維成為電磁人。隻是不清楚為什麼能同時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也許,跟污染粒子的質變方式有關系。
誰能想到,朝夕相處的一半同學是假的?幕後黑手是誰?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一時,施耀思緒萬千。如果他腳下的馬洪斌才是真的,那在俱樂部門外群毆他搶滑闆的又是誰?他和大老虎在馬洪斌宿舍門口見到的裴老師是真是假?——裴老師明明說過,自己救下了馬洪斌。
唯一确定的是,這場飛來橫禍是蓄謀已久的。
生活中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能影響事物的發展,恰如蝴蝶扇動翅膀,能在兩周後引起一場龍卷風。如果他沒有輕信馬洪斌,也不會遭遇被挖雙眼的險境。想到這裡,他兩隻拳頭緊握,咬着牙關不讓眼淚湧出。隻不知是誰盯上他,要派三男一女和一個異能者出手。
如果……如果他足夠強大,像騎士姐姐那樣可以平靜而自信地說出:因為我比他強。那麼,他的雙眼肯定不會被輕易剜走。
說到底,就是他不夠強。
也許……也許綠榮搏擊盟會數次拒絕他的申請加入是對的。
他就是實力不夠。
施耀沒有分析錯,尉遲朗的三眼輪告訴他,隻有十幾個孩子是正常人,其他都是由污染粒子組成的電磁人。老師有問題,同學也有問題,檸檬社恐怕沒幾個正常人了,它早已被污染粒子侵蝕,爛成了馬蜂窩。若不是裴勁竹突然過來一趟,恐怕施耀當場命喪俱樂部門口,檸檬社成為污染粒子的又一窩藏點。
話說回來,裴勁竹不是要回家的嗎?怎麼突然想起過來檸檬社?
黎葵鏡的身影很被棱鏡廊抛在身後,三分鐘後,穹頂的彩虹光消失,他們被棱鏡廊送到聖歌教堂門口。奇怪的是,棱鏡廊沒有如傳聞般一将人送到目的地就消失,而是原地停留了一小會兒。
施耀望向細如絲帶的前路,收斂心神,朝海豚道謝又道别。他抱着它幾次哽咽。它應當是從另一個世界奔過來的,因為條件限制,無法和施耀一起踏入聖歌教堂,因而隻能将人臉雨與膿液雨扣在原地,在身後目送着施耀離開。
“咿唔……”
施耀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不同物種之間總是很難溝通,如果他已經覺醒,能心電感應就好了,不知以後有沒有再見的機會。雖不知對它那種滿溢的親昵感是從哪兒來的,也不清楚它的來處,但相聚即是緣。于是,他為海豚起了個名字。
“謝謝你幫我拔出胳膊,”他緊緊地抱住海豚,道:“再見啦,我的小綢心。”
小綢心咿唔地回應他,親了親他的側臉。施耀抹掉眼淚跟在胡龍彪身後,終于走了。它咿唔咿唔地,弄得小紙人非常好奇小綢心說了什麼,于是動用粒子接駁它的能量場,聽見它道:“——再見,我的閃耀的光。我永遠在你身邊守候着你,無時無刻。隻要你在心底呼喚我,我就會出現,以任何形式陪伴着你。”
尉遲朗聽完,一語不發地退出了能量場。
平時聖歌教堂緊閉謝客,主要的神職人員都分散在廢土各區活動,隻在每個月十五号的恩典日聚集。左右兩側砌有一處平台,上拱九盞永不燃盡的酥油燈,底下設有遮風避雨的燃粒竈肚,火焰終年不熄,為信徒們提供燃燈幫助。幾人站在聖歌教堂的一排石墩子前,關楠累得坐在上面,巴巴地看着教堂門口,說:“我們怎麼進去呀?”
小紙人可沒有告訴他接下來要怎麼辦。它一動不動地坐在施耀肩上,戳它也沒反應。
施耀踩在石墩子上面,目光繞過一圈地上刻出來的五角星,提議:“爬進去?”
蔣铿锵冷笑:“你先去試試。”
原來教堂修葺得高大氣派,拱形大門兩側有一排沉睡的機械獅頭人值守着,如果不是上供祈願,硬闖的話,機械獅頭人的動感覺知裝置會捕捉到人腦的神經元,觸發隐藏在體内的聚變反應堆,實施無差别攻擊。
“呿。”
施耀繼續觀察。也不知這教堂是什麼時候建成的,整體瞧着光滑如鏡,像是無數水晶堆砌起來的,邊上三角形圍牆的頂部裝有聳入雲端的鈎刺。不僅如此,各棟窗戶都裝有防盜電網,棟與棟之間大多有傾斜的飛扶拱相連,一些施耀叫不出名字的天使長雕像挨着飛扶拱,遠遠看一眼,像是要飛出來卻又飛不出來的樣子。
胡龍彪道:“這不簡單?直接撞開這破門!”話音剛落,就被施耀用胳膊勒住脖子,整個人挂在他身上,說:“不行!你不是可以飛嗎!變回去,帶我們飛進去不就好了?!”
蔣铿锵正要提意見,一聽,閉嘴了。
胡龍彪:“小屁孩怎麼跟隻猴子似的挂我身上,下來!”不過,倒沒有拒絕施耀的建議,隻見原地爆出一陣閃光,這便變了回去,馱着仨小孩飛了進去。
蔣铿锵緊張地看着腳底下的機械獅頭人,直到老虎平穩落地才徹底放心。奇怪,他聽說整個教堂上方鋪有一張地引力捕網,專門用以捕捉企圖飛進來的人,他們居然毫發無傷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