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龍彪捆好施耀後變回了原貌,馱着仨小孩後退。底下山崖險峻,稍不注意掉下去就沒命了,蔣铿锵滿臉疑惑與不信任,壓着聲線狀似鎮定地問:“你這是要飛嗎?從這裡可以飛到推背集團?要飛多久?你不會飛一半就歇菜了吧?你體力夠嗎?”
老虎用行動回答了它。後腿一蹬,抓地起跑沖出高崖。冷風鏟面,仨小孩俱尖叫起來,老虎氣定神閑,嘲笑兩聲,擲地有聲道:“看世界第一帥怎麼帶你們一瞬飛到——”話沒說完,嘭一聲驚天巨響!該死!它腦門兒被半空一道無形之屏擋住。老虎兜頭被火星子圍繞,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晃動。眼見要墜地摔成爛泥,仨小孩駭得魂飛魄散,齊齊尖叫起來。
小紙人沒去湊這熱鬧,它淡定地坐着一塊岩石上。
尉遲朗知道老虎沖不出去,他砸醒老虎幹活不過是為了提醒它處境不妙,壓根沒指望它。裴勁竹接管了這一帶的磁場,在實象當中,沒有人可以不經他允許走出意念場域。老虎如果真透過空間光粒子隧道順利遷躍至推背集團,隻會證明他們一直待在全息穰圖數據海的虛拟世界中,如此,情況更為不妙。
幸而他判斷得沒錯。這一塊地方沒被全息穰圖數據海入侵。
思量至此,小紙人目光落在地上。下一刻,酥麻電流一瞬爬上施耀的修頸,紫瞳單眼瞬移至高空,繞過意念場域接駁了雲端上的粒子。眨眼,雷輥電霍,噼啪脆響,尉遲朗調動磁場能量在地面劈出一叢電光,而後強行在意念場域中劈開一處豁口調動光粒子編織成漁網,兜住了老虎和仨小孩。
“回來吧,”尉遲朗在心中道:“别黏着他了。”
他将意念集中在眉心間,調動三眼輪的晶體能量場,形如六芒星的梅爾卡巴晶體倏地出現,綻放出璀璨光芒,将紫瞳單眼召了回去。施耀隻覺頸間一熱,再探手去摸時,掌心不再癢癢了。他微微一怔。
漁網将他們放到地上就散去了。老虎納悶地臉蓋地,趴着不肯起來,關楠以為它摔壞了,摸摸它虎頭,拽拽它耳朵,心想他們屁股也不疼呀!它怎麼就摔昏頭了呀?
他哪裡知道老虎的想法?——奇恥大辱奇恥大辱!我堂堂胡龍彪居然還要尉遲朗救,丢虎丢大發咧!
這時,小紙人蹦跶着跑到它面前,伸出小紙手拍拍它虎頭。老虎不知它是尉遲朗,虎爪子拍開,道:“去去去——”
小紙人被施耀撿起來,對上那空洞的眼眶。施耀說:“眼睛不見了,剛才我們掉下去時它又幫了我們,它是不是沒能量所以回去了?”他吸吸鼻子:“你會帶我找到阿賴耶姐姐的吧?……它不會說話,所以我沒有問它,它是回到姐姐那邊去了吧?那個姐姐是叫阿賴耶沒錯吧?……”
看來施耀不清楚紫瞳單眼是寰宇衆生眼,無需汲取能量。尉遲朗還想怎麼解釋它消失的事兒,現在看來不需要了。便見小紙人拍拍施耀掌心。
像在安慰他。
五分鐘後,蔣铿锵在前帶路,關楠在中間,施耀還是坐在沙發上,抱着窩有小紙人的鴨舌帽。他被胡龍彪拖拽着向前去。沙發一颠一簸的,坐得施耀屁股蛋兒疼,腰也累。
胡龍彪走幾步就要停一下,倒不是沒力氣拖着施耀,而是很不習慣化為人身。他身為老虎時實在太大隻,走在路上就是個顯眼靶子,因為已經确定好去聖歌教堂,唯恐打草驚蛇被黎葵鏡下了先手,蔣铿锵率先拍闆,強烈要求它化為人身。胡龍彪卻不知怎的,極其抗拒,磨了好一會兒,直到尉遲朗用心電感應跟他說了幾句話才肯答應。
雖說不過才幾百米路,但走得心驚膽顫。他們走出墳茔地時明明晴天萬裡,眼下不過才幾十步,天色卻忽地一沉,濃墨般的厚雲甸甸地壓了下來。在廢土,天空總是有好幾種顔色。他們路過幹涸的梯田,上面鋪滿陳年的屍血,昔年被喪屍啃下的殘肢也已風幹,挨門挨戶的山腳人家被毀成殘垣斷壁,地上俱是飛沙滾石與不可降解污染物,走幾步就要捂鼻子,空中甚至飄浮着經年不散的毒氣,幸而濃度不高。
施耀渾身發毛,沒東西抓,帽檐被他揪得死死的。關楠也牢牢攥着蔣铿锵胳膊,這裡氣場太差,壓抑得人不敢呼吸,蔣铿锵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沒說出口,時不時看關楠兩眼。
在小紙人的帶領下,幾人拐到一個廢棄破敗的塑料棚後,踩住滿地壘得幾米高的共享單車,手牽手艱難地翻了過去,來到血色小溪的岸邊。
關楠看完從小紙人處飄來的文字,繼續轉述道:“裝點溪水,然後彎腰進施耀哥哥身後的樹洞去,有階梯,進去左拐有一間密室。不要敲門,先在門頁上方上畫三個……”他撿起根樹枝,在土地上比劃了個歪斜的“卍”字,然後扭頭問:“铿锵,這是什麼意思呀?”
施耀心想怎麼不問問我呀?沒準我知道呢?瞥了一眼,好,不認識,手動拜拜。隻好豎起耳朵偷師。蔣铿锵道:“卍?它旋轉時會亮金光,一般認為它是标志,隻貼在佛祖胸前,意為吉祥海雲相。不過裴老師說過,隻要在心中念卍字就可以和它共振能量場,或者想象一個卍字貼在心胸位置也可以共振,古時用來抵禦邪魔外道的入侵,力量強大。”
說完瞥了一眼施耀。施耀不明意味地嗯嗯兩聲。蔣铿锵在心底呿了一聲。
“它說要用三個卍畫成三角形,畫完了再推門進去。”關楠點點頭,補充道。
幾人齊齊往後看,三棵擎天榕樹牢牢地紮根于大地,呈三角形伫立,相對默言。它們的冠如四有籠中變異的毒蘑菇,傘柄巨大肥碩地擠挨在一起,它們粗壯的樹身圍出一方小天地,施耀往裡看,樹洞就在裡邊。
不僅如此,樹腳下還有幾個嵌入半個身體進土壤的雙耳陶罐。除了瓶身髒污,居然沒缺角少耳,保存得很好。
老虎用爪子刨出其中一個,裝上溪水,幾人便矮身進樹洞去。人踏進去,果然如小紙人提示般有一段三米長的階梯,蔣铿锵這才稍微安心下來。密道空曠黑峻,聲如鬼哭,除了老虎和小紙人,仨小孩均下意識地吊着呼吸。到得左拐處,果然有一間密室,是銅鑄的門。門環上挂着一樽小白象,正雙目緊閉,長鼻下垂,四腳懸空。和蔣铿锵在圖卡蒙倉庫見到的差不多,瞧着卻皮質凝厚,也不知是活物還是死物。
關楠想碰兩下,被蔣铿锵抓住罵了幾句。施耀見狀,也不敢碰了。心想他說得沒錯,萬一搞崩了呢?
胡龍彪用手指蘸上溪水,在門頁最上面畫了起來。那溪水不知加了什麼東西,畫上去居然不會挂痕迹,而是牢牢粘在門上,像本就烙在上面似的。
施耀發現它畫卍字畫得很标準,再看他将三個卍排在整齊位置上,更驚訝了,覺得像用量尺度過,好奇問:“大老虎,你經常畫這個嗎?畫得好标準啊。”
胡龍彪哈哈大笑:“嗐這有什麼?我還會畫各種複雜的建築圖,改天有空給你整一手!我以前閑得嗝出屁時裕老大讓我抓筆畫四周環境,當時我還不能自由離開畫紙,那睡完懶覺無聊,就隻能用裕老大給我的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咯。反正一把辛酸淚呦,這他奶奶都是練出來的。”
說完為了顯擺,又用溪水火速在底下畫出一隻小白象。仨小孩湊前一看,好家夥,模樣、神态、身型等居然跟門環上的小白象一樣!
“好厲害!”施耀衷心鼓掌,道:“你怎麼那麼牛啊!就看了幾眼就會複制粘貼了?”
胡龍彪很受用:“那當然,我可是胡龍彪!”
施耀兩眼放光,趕緊取取經,問:“那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有什麼技巧嗎?”
蔣铿锵:“……”又來了。
胡龍彪道:“就是畫,别管什麼技巧,懂也好不懂也好,你上手就是畫,照着畫,沉浸式地畫,往死裡畫,畫到你想吐了,你僵化的思維就開始拓展了,腦子和眼睛有記憶了,一握筆就知道該怎麼配合你思維去畫,這時候就完全放手,讓心帶着你去畫。反正你把畫給畫死了,它就活了,這都是裕老大教的。”提到裕岸,他嗐了一聲,“你不知道我這都是小兒科,他畫畫才叫一個牛逼!在他眼裡沒什麼是不能畫出來的。”
尉遲朗默默聽着,贊同得點點頭。有現成的胡龍彪在這兒——這隻從畫紙裡走出來的東北虎與現實中的無異,就連虎嘯聲都同出一源;能将繪出來的内容具象化,還能讓内容擁有異能,沒誰敢質疑裕岸的繪畫水平。
“真好,我以後也要——”話沒說完,施耀如遭當頭一擊,黯然失色。他想起自己雙目被竊,以後再不能自由地動筆寫字畫畫了。
蔣铿锵适時打斷他們的對話,道:“行了行了,我們快開門吧!”他将懸浮面闆收起來,黎葵鏡又發來一條消息,問他們在哪裡,怎麼還不到。蔣铿锵随便編了個借口發過去,說:“再晚點黎葵鏡該要懷疑了。”
施耀咦了一聲,心想這家夥疑神疑鬼,現在直呼名字,是終于肯相信小紙人的話啦?
蔣铿锵無法不信。推開門後,一條走廊鋪在幾人眼前,他們一踏進去就被卷成卷餅,不過空間倒不逼仄,隻是人有些眩暈。待立住腳後,他們一下被穹頂的彩虹光所吸引。不久,一隻海豚唱着一首空靈的海歌,從不遠處緩緩地遊來。
施耀瞬間抛卻悲恸,看呆了眼。
“光。”他喃喃道。
海豚光滑的身體布滿細碎的星子,卍字親昵地圍繞在它周身,滾出綢緞般的海波浪。
廊道兩側黑峻峻的,裡面的人看不清外面的情況。這裡隻有細碎的星子為幾人指明。
隻見這海豚徑直去到施耀面前,繞着他轉了兩圈,而後拱着腦袋去蹭他的臉。施耀覺得他可愛極了,開懷大笑起來,摸摸它的頭,也拱額頭蹭了蹭。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海豚身上感受到一種滿溢的親昵感,仿佛早已認識上千年。忽地,海豚後退一步,撞進施耀被死死塞在沙發上的那條胳膊。這一撞,直接将這縫隙給撐大,随後,它咿唔地叫了兩聲。
施耀說:“我拔出來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