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裡富含活躍的正粒子,它們滋養着窺鏡村的存在。污染粒子将它們吞噬,化為己用,那股能量便由合一狀态轉到陽,再轉到陰。這是非常可怖的。須知污染粒子能在廢土猖狂多個世紀,和這沉重的能量脫不開幹系。
我們的人阻擋不及,好幾個祭司被困在污染粒子專為他們而造的意識魇術中,一時不能抽身近戰。李海峰無法懸浮在半空,隻能在身後開槍掩護我。
然而,子彈又怎麼能将攝能管道擊退?它們根本就不憷。因此他的掩護沒有任何用,我還得分心去留意他的狀态。我隻好将他劈暈,放在時長老旁邊。
時長老在方尖碑林的正中處靜坐,她的靈在正鍊接着寰宇能量,為我們的戰鬥輸送能源。
我趕在岩漿水被抽空前搗毀傳輸通道。既然它們有備而來,我更不能讓聖光落在它們手中。傳輸通道被我一下轟爛,通往空間光粒子隧道的旋渦遷躍口便被強制關閉。而聖光——不用懷疑,祂就是一道毫不刺眼的光——在即将踏出旋渦遷躍口時被我用光線彈了回去。
祂不明所以。祂的靈魂問我:怎麼回事?
我無法向祂解釋突如其來的襲擊。祂能吞噬、淨化污染粒子,若是被污染粒子俘虜,廢土就沒救了——指望人類一朝回歸到本心?——被長久蒙蔽心光的人類要多久才能找回本心呢?很顯然,這是一場沒有确切答案的拉鋸戰。雖然我向李海峰預言過世界終會實現大同現象,人心終會合為一體;但過程頗曲折,這一點必須要認。正如當時,若搗毀傳輸通道的不是我,若不是我預判了污染粒子襲擊聖光的位置,聖光必定會被俘虜。
緊接着,半人女神像轟然倒塌。
我一點也不意外。祂之所以矗立在水中央,多得正粒子濃郁的能量在底下馱着。
是的。半人女神像一直處于懸浮狀态。這座冰雕神像的原貌從來隻有半個身體、半隻探出的左手掌心。祂如此殘缺不美,卻能帶給人神聖的一面,向世人宣告殘缺也是一種美。美與不美,都是美。
我和夥伴們竭力戰鬥,現場一片狼藉,河床因岩漿水的抽幹而涸裂出蛛網。鐘重一腳碾碎半人女神像,被我搶先一步,奪過祂的頭顱。
我把祂頭冠上的紫晶石摳下來,扔給在戰鬥的大家。這些紫晶石蘊含着大天使聖哲曼的神聖紫羅蘭火焰能量。它非常純淨,不僅能焚燒污染粒子,還能淨化人體能量場。我要用來對付它們,這些破壞光與愛的垃圾,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鐘重露出可憎的表情,體内探出幾條粗如水泥管的攝能管道,由此分出數不盡的觸手,繞過紫羅蘭火焰從各個方向襲擊我們。
當一簇簇紫羅蘭火焰觸及到他時,他便由拟蜂巢形态轉變為實人類形态。寄生在他體内的污染粒子知道要拿肉/體作擋箭牌——紫羅蘭火焰焚燒人類身體時隻作用在淨化能量場上,對碳基不會造成具體傷害。
身為大祭司,我首當其沖,不斷地汲取手中水晶球裡的能量,以滋顯化各種能量武器供夥伴們脫身,自己則用電磁槍掃射觸手。
冰屍不斷地分解,再不斷地組合。他們聚攏、圍攻,除了鐘重,不斷地從嘴裡噴出黏液。我們有一位夥伴的肩膀被噴中,霎時被解肢。她沒有靈魂出竅,忍着疼痛繼續戰鬥。我為之動容,盡管清楚事情已無可挽回,更力竭一戰。
其間被擊中的觸手倒在地上,而後鑽進河床,分出幾段小觸手,去往不同方向。因為岩漿水,它們得以操縱植被與冰岩攻擊我們。我用眼神尾随其中一條,然而沒等我反應過來,李海峰已被它掐脖高舉起來!
李海峰還沒醒。他的脖頸開始漲紅,火速見青,我毫不懷疑他下一刻會被掐死。
那瞬間我沒有任何念頭,沒有任何表情。事實上在戰鬥的過程中,我和夥伴們都波瀾不驚。我們知道污染粒子在破壞計畫,但我們接納這種變數,不會因此而氣餒,也不會因此而感到焦慮。我們戰鬥,是因為我們知道隻有行動才會彙聚能量。
唯有行動才能打破僵局;泛濫的情緒隻會讓行動凝滞。
電磁槍接駁李海峰周身磁場,水晶子彈閃現,隔空擊中目标。在水晶子彈離李海峰咽喉隻有半寸時,我閃現在他面前,撲向他翻滾在地,好險躲過這一彈。你我清楚得很,人類實在太脆弱了。
李海峰轉醒,他擡手在我臉龐上重重一按,笑着對我說别哭。我才知道身體在哭泣。
李海峰的腳腕被觸手卷住,他一刀砍斷。緊接着,這些該死的觸手又故技重施,再次纏住他四肢,他不斷地掙紮、劈砍。我則面向四面八方攏起的觸手球,一腳蹬在那黏膩的球壁上,向最高處的觸手囊探出我的水晶刀。
我捅穿了觸手囊。這些黏液潑得漫天都是,我不斷躲閃。我在内心呼喚來自于寰宇主的心光,将伺機鑽入我身體的污染粒子通通裹住,一并淨化。另一邊,時長老因為透支能量而後背泅血,她的軀殼快要頂不住寰宇的高頻能量了。她靈在顯現出的外相也越來越維持不住,開始見虛。
好在這時,負責資料銷毀的夥伴通過腦電波傳訊給我:可以撤退了,飛船已停留在窺鏡村上空。于是我唱出一段人類無法用語言去翻譯的咒子,讓大家馬上撤退。
先前說過,我們陶也星系的存在因頻率過高不能與蓋亞所處的維度相容,又因為有些事情必須由我們來完成,因此不得不創造出一副物質軀殼供使用。所以,我們撤退的方式是直接抛棄軀殼,飛船會投射出光柱來接應我們。
我唱完咒子後,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立刻透過軀殼的頂輪執行靈魂出竅,我們的意識奔向飛船——姑且稱之為意識吧——朋友,切記這隻是一個籠統概念,不可因此賦予其理所當然的名相。
到得這時,空間光粒子隧道的資料、頻譜已被徹底銷毀;記載着重要訊息的水晶業已分批埋進蓋亞的骨骼之中。
我再沒什麼牽挂的了。
待我們進入飛船的領域,污染粒子便再也奈何不了我們;鋪在蓋亞上空的矩陣電磁網雖能限制我們的能力,但無法與飛船的頻率相抗,更不用提在居住在飛船上的存在們身上那碾壓式的高頻之光——污染粒子很怕接觸到來自寰宇主的永不消散的光芒。我嘗試一下用人類語言去描述:見光死。哈哈,不知道用得對不對呢?
我的意識順着旋渦流動的方向不斷地往前去,就在我靈魂飛出去這一刻,軀殼倒地了。
李海峰大聲疾呼,不顧死活地撲上去抱住我的軀殼。鐘重踩着他的肩膀,被他喉間發出的悲恸的聲波震飛出去。——他的力量居然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緻!
我始終沒跟他提起過,也因為我來不及跟他談論起這個話題了;我是不生不滅的存在,軀殼倒地,沒了呼吸并不能說明什麼。李海峰卻認定我被鐘重殺死了,畢竟他目睹了鐘重用手捅穿我的心髒。
那具軀殼在他懷中流着汩汩鮮血。
朋友,我不明白。明明。我跟他說過的。明明我是暫時入駐在這副軀殼裡,他為什麼還要做這些無用功夫?——他不斷地朝鐘重開槍,用□□割斷攝能管道,他還咬破攝能管道,将裡内的岩漿水咽下去。如此,蓋亞的能量以疾速修複着他殘破晃蕩的身軀。他倒地不起過幾次,又很快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鐘重,要把格/鬥/刀捅進他身體。
鐘重的行為恢詭谲怪,李海峰與他周旋許久,當然沒讨到想要的結果。
而這時,飛船就在我眼前。我的手——姑且稱之為手,否則我無法進行描述——已經觸碰到光柱。看見他在這一刻完全爆發出力量,我感到欣慰。我不怕他會被鐘重殺死,因為沒有靈魂會受到真正的傷害。
死亡是假象。它不過是重生的開始。就像你們人類社會舉世聞名的智者莊子所言般:今之隐機者,非昔之隐機者也。
解體乃是自然界的一個過程,與你一生中個個季節都是有關聯的,諸如由年輕到年老,由逐漸成長而達到盛年,由生牙齒長胡須而頭發灰白,由媾精而懷孕生産。一個人如果想通了這一番道理,便不該對死亡懷着冷漠、焦急或輕蔑的态度,應該把它當作自然的過程之一來看待。靜靜地等待那個時間來臨,你的靈魂将脫殼而去,恰似你等待着妻子把她懷着的嬰兒分娩出來②。
夥伴們都入艙了,此刻他們抛棄掉的軀殼正被污染粒子狠狠撕咬着,拆吃吞腹着。不過沒誰在意,大家反而看向銀幕,商讨下次整點什麼髒東西來喂污染粒子。
我業已被光柱吸進去。然而,就在我即将進入飛船的刹那,我突然被一條鮮紅的繩索拉住,遲遲不能前進半寸。我操縱意念割斷繩索,卻斷不了分毫,反而将我綁得越來越緊。
我不知道這根紅索從哪裡來的。我頭一次露出詫異的神情。
時長老感知到我生出了波動不小的情緒,便踱步來到入口處,看着我。
然後,她說:“窺鏡。你還有一項沒完成的課題,一場沒經驗完的體驗。”
她慈愛地注視我,帶着祝福輕聲說道:“去吧。去繼續這一段令你内在興奮的旅程。”
不肖說,我的内心隐隐有了答案。
我轉頭看向繩索的另一端。果然這份牽絆,它系在了李海峰的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