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李海峰看向我的目光變得極為深情、極為赤裸。他會在牽手前詢問我的意見,也幾乎每時每刻都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提出許多與廢土狀況無關緊要的問題讓我解答。
我沒有坦言接受不接受他這份感情。他便總見縫插針地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而我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抱歉海峰,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極有耐心:“我覺得你可以思考一下。你不抗拒我吻你。如果你對我沒感覺應該推開我,而不是被我吻到渾身發抖。……我沒交過女朋友,不知道怎麼追人,也沒有人追過我,如果我讓你不舒服了你要告訴我,我不會逼你同意,我尊重你的感受。”
坦白而言,至今他的一舉一動沒讓我不舒服過。我對他說:“我沒有要思考這個問題的念頭,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話,我沒有這個念頭。”
回應念頭就會做出行動。然而,我連念頭都沒有升起過。我想朋友,你可能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便是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不會覺得空虛。隻是沒有念頭,内心非常平靜。一切順其自然。
他苦澀地笑了笑。他必定認為我在敷衍他,或說在拒絕他。但我沒有說謊,我是真沒有起過這個念頭:我究竟要不要做李海峰的女朋友。
在我們陶也星系,沒有男女之分。嚴格來說,我們這些存在連雌雄同體這種形體都沒有——在寰宇其他地方,有些星球的存在的外型便是雌雄同體——我們是一團人類不可視的能量。
即是說,我們原本就沒有形體。
所以這讓我怎麼跟他解釋呢?且不說我不明白人類社會中的情愛是怎麼一回事,就單是他吻我時,這副身軀的劇烈反應就已讓我感到心悸。
我不是很想讓自己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大腦是一個電子解碼裝置,我改造了這副軀殼的大腦,它無法控制我去思考任何事。
我覺得這種心悸是一種破壞力極強的能量。此前我從未在别的地方體驗過,它極為沉重。後來時長老跟我說,它被一些覺醒者稱為“情執”。
為情執所累的存在,會甘願沉溺于其中而不能自拔,生生世世被這份羁絆給凝住,除非他們能從中學會自愛,并意識到向對方索愛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愛。
很明顯,李海峰受到荷爾蒙和多巴胺的影響,他很想和我在一起,吻我,與我進行合體。否則他清醒時不會有這些覺受。要知道,人類總是無比排斥痛苦,而歡迎任何使他們感到歡愉的事情。
我隻好一再對他重複道:“我沒有這個念頭。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我說過我愛你。”
李海峰道:“你也說過,你愛廢土世界的任何人。黎葵鏡,你讓我着迷,又讓我感到痛苦。”他往前一步,問我:“無論如何……我現在可以吻你了嗎?”
這是他第十次問我可不可以。我把養好的水晶球擱回架子,轉頭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再次沉默。就像他說的,我并不排斥他吻我,可我也很清楚地知道,這副軀殼帶來的不代表我真實的感受。我不想傷害他。
然而這一次他沒再轉移話題般問我用水晶怎麼布陣,而是将我抱起來,把我帶到他的房間,将我壓在身下。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做。事後,我覺得他不過是露出了本性。開什麼玩笑?他敢在年三十将舅母踹進ICU,敢在大舅落單時在背後捅刀再自殺,本就不是善茬。或說,這是他的本真面目:狂野的,無法被馴服的。他若認定要這麼做,就一定會這麼做。他能三番幾次地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已經是他實行過的最久的忍耐功夫。
我被他的吻攻陷,我本可以反抗。
他的手指按在我的後背上,“黎葵鏡,到底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給我準話。”
他把頭埋進我的脖頸,幾乎無助地對我說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求你給我個機會,試着跟我在一起吧,我會照顧好你的。黎葵鏡。跟我在一起吧,黎葵鏡。要不要跟我在一起?黎葵鏡。葵鏡……葵鏡……葵鏡……”他吻我的臉頰,吻我的手指,不斷地喃喃:“葵鏡。”
我心髒亂跳,他溫柔的聲音具有戗金的魔力,輕易擊碎屏障。那一股股讓我感覺到狂喜的能量從我的靈魂深處不受控制地迸發出來。
就是這一瞬間,我的意識進入了他的心。
透過三眼輪,我看見我和他在一起後的某個場景……
我無聲地無知覺地落了淚。突然間,我想起來了:我在選擇成為陶也星系的存在前,曾與他規定好要一起走過這段靈魂路程,要一起體驗名為相愛的劇本。我選擇來廢土幫助人類回歸本心,還因為我要與他相遇,這是注定好的。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難怪時長老問我,要選擇将意識入駐在男性軀殼還是女性軀殼時,直覺讓我選擇女性軀殼。道理在這裡。我不知道怎麼去描述這種感覺,我知識淺薄,無法準确地表達出來。所以,當你們觀閱到這裡,覺得突兀是正常的。
這覺受,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來。
李海峰見我流淚,登時更心慌意亂。他并沒有在我不同意的情況下與我合體,隻是壓着我翻來覆去地追問。他以為我被他怎麼了,慌忙揩掉眼淚,連聲道歉,狼狽起身。我下意識抓住他,解釋道:“我想起來了。我跟你在一起。李海峰,我們在一起。”
李海峰說:“你确定?我沒有逼你的意思。黎葵鏡,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不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想清楚了。”
“就像你說的,我不會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堅定地說:“我很确定。這是我們來時就規劃好的旅程,我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在一起。”
李海峰目光如炬地注視我。
他撫摸我的臉,道:“這可是你說的,我不會輕易放手。黎葵鏡,李海峰的占有欲很強。”然後他俯身吻我,我學着他的動作回應他。我跨坐在他身上,與他喘息相聞,他的吻落在我的頸上,我的喉間忍不住發出一種我從沒發出過的聲音。
我很清楚,所謂性//交,不過是體内的消耗和一陣陣的分泌粘液而已①。
然而……然而……我感受到一股股狂喜的能量從我的心爆發出來。我喘息着,我擡頭,我的身體往後仰去,我快被這歡愉給淹沒,給整死了。我第一次到體驗這種情緒。李海峰也幾近瘋癫。他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我感覺很不錯,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有些高維存有會下來廢土體驗感情糾葛,原是這般滋味。
我們攜手去半人女神像前靜坐了幾日。在那裡,我們得到了許多訊息,它們直接灌入我們的腦中,污染粒子幹擾波無法撼動發毫,雖說李海峰還沒徹底想起來時的身份,但我們的合一已足夠用了。我們知道了聖光來廢土的日子,知道了祂将要在哪個地方降生。
為了配合聖光,我們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五日将空間光粒子隧道做了出來。
第五日就是李海峰來窺鏡村的第十四天。我記得清楚,是因為遭到了污染粒子的埋伏。還因為這一日是聖光下來的日子。
我沒想到,污染粒子控制了他大舅鐘重的屍身;這不在我的預言當中。我不知為什麼會這樣。
得知我将鐘重放在方尖碑林的峭壁之下後,李海峰便将他就地埋在方尖碑林的土壤中。其時我們沒意識到鐘重的大腦布滿污染粒子。究竟這些垃圾是怎麼躲過窺鏡村的高頻射殺波,潛藏埋伏幾日積蓄能量搞突擊,我至今搞不懂。
那是一場大劫難。盡管我早在事情來臨前就覺得不對勁;這一日清晨我醒來,直覺告訴我必須帶着大家去半人女神像跟前,向停留在上空觀察廢土動向的陶也星系飛船發送緊急待戰消息。同時,将所有關于空間光粒子隧道的資料、頻譜銷毀掉;将記載着重要訊息的水晶分批埋進蓋亞的骨骼之中,以待來日拱能讀取訊息的光使者使用。
雖然我們行動了,但我們隻來得及執行好後兩樣事情。
也是造化弄人,更是天意安排吧。當日李海峰執意要拿回鐘重的屍身,搶回去入土為安。我告訴他鐘重的靈魂不會在意這副軀殼,讓他萬不要去拼命。但就像時長老說的,人類很敬重死亡,并堅定地認為有一個“永我”存在,隻有将屍身入土才能順利輪回。李海峰沒有聽我的話,他迎難而上,用我教給他的方法,意念操控起四周的冰岩,将大批屍身砸倒在地,搶到鐘重身後偷襲了他;事發時,鐘重帶着一群葬在冰川的屍身搗毀冰棧橋。
我看見鐘重徒手拍飛了李海峰。這讓我見識到污染粒子能無需依靠攝能管道的觸手行事。就在鐘重拍飛他的那一刹,我看見比毫針還要細的污染粒子化成了他的雙手。
既是說,鐘重的屍身與污染粒子結合,可以随意切換形态,且刀槍不入。
我無法在當時的情況下研究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質變方式。但我肯定與方尖碑林裡的濃郁的正粒子脫不開幹系。
朋友,若是你能截獲我儲存在赫布突觸的這些往事,請一定要進行研究。
請務必認真地對待我提供的信息。這事關重大。事關重大!
這些污染粒子将一個巨大的卵鞘放進岩漿水裡,囊袋上的攝能管道迅速抽空了水源。
這非常糟糕,岩漿水對我們來說很重要,這也是蓋亞留給靈魂們的禮物與後路,是祂其中一條最為重要的動脈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