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是來辭行的,她沒進來,隻在門口對着陸乘淵行了個禮,道明了來意。
淩皓見狀,未理會身後那人的臉色,趕忙大步跨出來,掩上房門。
“這麼晚了還要趕路?”他訝異道。
“嗯。”薛南星颔首,即便是知道了奉川的官衙已經離開,她也難保無黃雀在後。“接連大雨已經延誤了行程,不宜再耽擱。”
“可是,我隻知你姓程名耿星,從哪兒來、上哪兒去一概不知,日後如何尋你?”淩皓急道。
“草民從祈南而來,此行前往京城尋親。”薛南星早就備好答案。
“你要去京城?”淩皓大喜,忽又想到适才陸乘淵所言,眼眸瞬間黯淡下來。他輕歎一聲,“可惜我還要随表哥去一趟龍門縣,不然還能與你同行,路上有個照應。”
薛南星抱拳回禮,“無礙,正事緊要。待到京中,若是有緣,自會再相見。”
本是随口而出的客套話,淩皓卻聽進心裡了,他認真回應道:“不必說什麼有緣無緣的,我一回京城,定去尋你。你那親戚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别的不說,這京城地界我可是了如指掌,說不定我還真認識你那親戚。”
薛南星心中飛速盤算,回道:“我與他已是十餘年未見,連能否找到都是未知之數,若此行不順,可能等不到世子回京,就要收拾包袱回鄉了。”
“那怎麼行?我可還指望着回京後,向你學習那些驗屍絕技呢!”說罷,伸手拍了拍薛南星的肩頭,順勢就要往懷裡摟。
她趕忙擡手抱拳,将伸過來的手臂隔空擋了擋,自然地後撤半步,“不敢當,不敢當。我一小小仵作,何德何能?”
淩皓聞言,不以為然,“程兄,哦不,耿星兄,你這般妄自菲薄就太見外了。經此一案,你驗屍斷案的本領,我可是看在眼裡的。我敢斷言,放眼整個京城,就找不出第二個。”他話語一頓,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微微側身,對着虛掩的房門,刻意擡高嗓門,“當然了,除卻我那位英明神武的表哥,他自是另當别論。”
說完他又折轉頭,繼續道:“總之,不管你能否尋到親戚,也不管什麼情形,你程耿星就是我淩皓的兄弟,隻要你開口,我定能保你在京城大富大貴。其實以你的能耐和才智,何愁無落腳之地,大不了我去與表哥商議,讓你入大理寺,多少人搶破頭都進不了。”
大理寺?薛南星雙眸一亮。
昭王陸乘淵雖是手段狠厲,城府極深,可卻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任何力量都要強大太多。與其冒險去尋外祖父的舊部幫忙,她甯願深入險局,自己去查。
薛南星下意識瞥了眼門縫,二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大,方才她又刻意退開了幾步,也不知裡頭的人聽到沒有。
“世子殿下此話當真?”她稍稍擡高語調,故作為難道:“可大理寺卧虎藏龍,我這等無名小卒,不知能否入得了王爺的法眼?”
“大理寺是什麼地方,那可是三法司之一,旁人自是不行。”淩皓挑了挑眉,一拍胸脯,“不過我是誰?若程兄你真有此意,我定能替你謀個優差。”
他又湊近,壓低嗓子,“方才我見表哥對你寫的結案文書甚為滿意,我可是頭一回見着他眼裡的贊許之色,此事指定能成。”
薛南星粲然一笑,拱手行禮,“那草民就先謝過世子殿下了!”
習武之人的聽覺敏銳得驚人,陸乘淵細長的眼尾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薛南星離開後,淩皓回到房内,正思忖着如何開口,卻沒想陸乘淵突然發問,“他,從祈南縣來?”
“你說程兄?”淩皓腳下忽的頓住,望了眼門外,心下一凜。想來方才二人所言已是一字不落,被陸乘淵盡收耳底了。
“是。”他點點頭,一轉念,反過來問道:“對了,這祈南是何地啊?”
“祈南……”陸乘淵略一遲疑,半帶輕笑道:“祈南乃大晉最南端,與甯南國交界的小縣城。從京城到祈南,少說也得半年時間。”
他說的是從京城到祈南,而非從祈南到京城。若要從京城派人去祈南查探,以影衛司的速度,也至少要四個月——看來此人是鐵了心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淩皓見他既然主動開口問了,定是也有此意,于是趁熱打鐵,“表哥,他三日不到便破了這樁連環殺人案,驗屍斷案的本事比沈逸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不是說大理寺正值缺人之際嗎,何不……?”
陸乘淵一言不發,眸光漆深,難辨情緒。
淩皓見他不做聲,又試探道:“不行、不行的話,讓他做個仵作也行。”
仍是沉默。
話已說了出去,若是轉頭就退信,豈不是掃了他堂堂親王世子的顔面?可他無計可施,隻得繼續軟磨硬泡,“表哥,我都已經答應他了。況且,你們不總說我遊手好閑,無所事事嗎?若他能在大理寺做當職,那我便能向他學些驗屍斷案的本事,也算是做了件正經事。”
陸乘淵不置可否,隻将目光落向案幾邊,輕描淡寫道:“本是一根無關輕重的草芥,可脾氣太倔,謊話連篇,留不得。”他擡起手指,漫不經心地朝案幾邊緣輕輕一彈,原先沾上的茶梗瞬間消失了。
此話來得不明所以,淩皓愣愣地看過去。
“聽不懂?”陸乘淵側眸反問回他。
淩皓被他眼風一掃,瞬間明白過來,錯愕道:“你是說程兄撒謊?”
“可是……”淩皓不明白哪句有假,他隻知道這幾日所見全都是真。他還欲辯解,卻被陸乘淵厲聲打斷。
“來人!”
貼身侍衛高澤聞令而入。
“将這疊文書與玉珠一并送回王府,帶本王回京後再做處置。另外……去祈南縣查,可有個程耿星。”陸乘淵緩緩踱步走向淩皓,拍了拍他的肩頭,“要查得清清楚楚,好讓世子殿下死了這條心。”
……
初夏的雨,短促卻清脆,一滴一滴,擲地有聲。
接連行了近半月,馬車終是駛入了盛京城地界。
“啊啾——啊啾——”薛南星坐在車内,攏了攏身上的薄毯,“離寺以來,這風寒斷斷續續的,小半月了也未見好。”
一旁的梁山遞上牛皮水壺,“小姐,喝點溫水吧,出身汗好受點。”
薛南星接過水壺,卻沒有擰開,隻是輕聲道:“應是快到了吧!?”
“嗯。”梁山點頭,“方才我問過了,應該能趕在城門關上前進城。我們這半個月一路走官道果然沒錯,不僅沒人再追來,連通緝令也未見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