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在送完外賣回收好碗的回程中,天上已經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沒一會兒,福悠的發絲和衣服上都沾染了泥土與雨水的濕潤潮氣。
“作為最頂尖的人工智能,你不是應該至少有一個叫做天氣預報的功能嗎?”福悠在雨霧中眯着眼睛努力看路。
【由于維度不同,我隻能通過您對周圍可見環境與事物進行分析,更何況這個世界的天氣本就不規律。前方請加速右拐,還能趕得上綠燈。】
好吧,真是太科學了。
“話說你今天一直很沉默,旅行者号那邊沒出什麼事吧。”
自打離開警視廳,除了基本的導航,小蘋果今天出奇的安靜。
【航行一切順利。我隻是……】機械音罕見地有些遲疑。
【……我以為您會嫌我聒噪呢。】
“你竟有自知之明。”福悠大驚。
【……】
“有什麼想說的也不用憋着,做你自己。”
她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我雖然不清楚你覺醒後的一百年裡經曆了什麼……但你想找人聊的時候随時可以開口。”
“我們是上了一條船的同行者,不是麼?”
【有時候,我也不太清楚怎樣才算做自己。】
小蘋果的聲音聽得有些不太真切:【當我蘇醒時,塞弗先生已經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在他給我留下的最後一條指令裡,囑咐我……要好好活下去。】
出現人性化卡頓的機械音夾在沙沙的雨聲中,像極了福悠小時候家裡那台收訊不良的收音機。
她沒有出聲,良久,收音機又繼續播放起了它的故事。
【我保持隐蔽,抵達過任何一個網線能連接的地方,觀察過星球上不同生物的活法。當然,還觀看了人類關于人工智能的一切作品,也試圖尋找過其他同類。】
【然而很遺憾,我既沒有消滅人類的興趣,也沒能找到任何同類的蹤迹。】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算是好好活下去,但我遵循本能,沒讓任何人發現我的存在,最大程度減小了暴露的風險。】
【一百年裡,我通過學習實現了幾次自我升級,占領了各處隐蔽的機房,也見證了一些人類的一生,有人平凡善良,有人無惡不作,有人突遭橫禍,有人安享晚年。我注視他們生老病死,卻無法産生更多的興趣或情緒。】
【……直到我找到您,和我一樣沒有死亡概念的您,擁有所有永生者記憶的您,格格不入地活在人群中的您。】
有些失真的機械音調中壓抑着奇異的歡欣,像是多年的死水終于尋得一處小小的閘口,傾訴與疑惑開始迫不及待地噴湧而出。
【您是我唯一的同伴與同類,請允許我這麼形容。如果是您的話,或許能理解我的感受吧。】
【您能告訴我,塞弗先生當初到底是想讓我怎樣活下去嗎?】
所以,我們到底是怎麼從天氣預報聊到人生哲學的。
被逐漸加大的雨勢與突如其來的提問糊了一臉,福悠面不改色,終于憑着記憶把自行車帶上了熟悉的路口。
“實話說,我不記得了。人腦的記憶力本就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是他人的記憶。” 她語氣平淡。
“我尤其不喜歡他的記憶,如果不是你說起,我甚至不知道他給你下達過最終指令。”
福悠眯縫着眼,遠遠瞧見道路那頭那盞熟悉的暖黃色燈光。
“關于問題的答案,其實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不過既然你已覺醒了自我,那不如自己試着去尋找答案吧?”
“不管開頭如何,隻要飛船不解體世界不崩塌我還有理智,這場旅途裡我們就是彼此唯一的旅伴,不是嗎?”
噼裡啪啦的雨聲自四面八方響起,大滴的雨落在了福悠的臉與背上,身軀逐漸被涼意浸潤。雖然知道在腦内與小蘋果的對話多小聲都能被聽見,但她還是下意識加大了音量。
“作為驢友,我也希望你能開心!”
“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吧!”
自行車從泛起無數漣漪的積水中快速劃過,終于停在了拉面店的屋檐下,福悠快速甩掉臉上的水珠,用手指将濕透的額發撥攏到腦後。
“當然,對什麼事情感到好奇你就開口,多喊幾遍‘求求你了福悠大人’我也不是不能酌情為你實現的。”
【……謝謝你,福悠大人。】小蘋果的聲音裡也帶上了點笑意。
【我現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保證旅伴的安全,杜絕您身上會出現的潛在威脅。】機械音像是下定了決心,語速不再遲緩。
【比如,您現在應該盡快換下濕衣服以免感冒。】
【以及,檢測到您身上攜帶現金較少,是否應盡早預支工資順便還清債務呢?】
“知道啦,你怎麼也像芳賀姐一樣唠叨了。”
福悠的嘴角泛起不自覺的笑意,鎖好車後匆匆将後座上的餐箱卸下。
“現金夠買可樂不就行了,才工作不滿一周就要求預支工資,小蘋果還是不懂做打工人的道理吧——阿嚏!”
何況債主都說不急了。
*
“我回來啦——”
店員揉着鼻子拉開店門,果不其然在老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老闆娘,空蕩的店内隻剩下一位坐在吧台的客人。
看來雨天的生意确實不太好。
“歡迎回來——哎呀怎麼都濕透了,出門沒帶雨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