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真的讓姜新宇去跟秦老師做校注?”出了會議室,劉巍思便扶着老師往樓下走,他們上午商量好的,晚上出去下館子。
嚴先生點點頭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讓新宇去,确實也是希望你們倆少見面少交集,但更多的,是為着磨他的心性。再說了,做一本集子的校注,以後寫論文、出書、做其他研究,有的是機會,怎麼說都是好事。”
劉巍思不置可否,嚴先生扭頭看他,笑了笑:“怎麼?你打算一直這麼置氣?再也不和你大師兄和好了?”
雖然易堂生為人刻闆,對師弟師妹也萬分嚴厲,可劉巍思作為師門裡最受寵的小孩,也是得到過大師兄不少關照的,這次為了一個還沒進師門的新師弟,竟然遭到大師兄如此痛責,身體的疼痛尚可一笑而過,心中的失望卻始終留存着。
“他偏心姜新宇。”
“這倒不是,”嚴先生拍了拍小孩的手,道,“他雖然認識新宇早一些,但是說回來,他若不是真心把你當師弟,又怎麼會如此生氣?你對他失望,他何嘗沒有失望呢?他這四五年來陪着讀書學習的小師弟,平日知禮節懂進退,沒曾想一言不合就把别人打得鼻青臉腫,他教訓你也是應該。”
見小孩沒有說話,嚴先生便知他聽進去了,繼續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師姐快畢業了,等一切收拾妥當,咱們一塊吃個飯,到時候你就給新宇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成嗎?”
劉巍思一想到那個畫面,簡直頭皮發麻:“一定要這樣嗎?”
“傻孩子,做錯了事去道歉,天經地義。再說了,到時候大家坐一桌,你道歉了,他也不好說什麼,你還擔心下不來台?”
确實是這個理,劉巍思腦子一轉彎就知道老師是在幫自己,便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嚴先生呵呵笑了兩聲,帶着小孩高高興興地下館子去了。
而在他們身後,已慢慢空下來的學院樓裡,莊遂平已經在紀慎的辦公室裡站了十幾分鐘了。紀慎什麼也不做,就坐在辦公椅上,微微擡頭,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盯得他腿軟。
莊遂平終于受不住,開口喚道:“老師……”
“好像從開學到現在,我沒怎麼關心過你的學習,是嗎?”
一句聽上去似乎應該滿懷愧疚的話,落在莊遂平耳朵裡,隻有毛骨悚然。沒怎麼關心過學習,基本等于沒有因為學習的事挨過打,事實的确如此,可他能說實話嗎?他敢說實話嗎?
他隻能垂下頭,一言不發。
“柏閱冬給了秦老師一個大啟發,劉巍思把博士論文題目都想出來了,你還在讀錢謙益?”
莊遂平深呼吸,太陽穴漸漸跳起來,仿佛裡頭裝了一把機關槍,突突突地震着。在老師的眼裡,他永遠不夠聰明不夠努力,上個學期隻是比不過劉巍思,現在連柏閱冬也進入比較範圍了。
他是三個人當中最差的。
“你學習有什麼困難嗎?”
有,我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我晚上睡不着,我一想到我比不過人家就很害怕,我一聽到您說話就吓得腿發軟,這麼繼續下去我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但是我也根本不可能回到過去,我被我的家庭逼到了這裡,但是我不知道是被您還是被我自己逼得呆不下去,我隻是一顆沙礫,卻被巨石擠壓,被海浪沖刷,被其他的沙礫推搡,被巨大的時空洪流所裹挾。
老師,我渴望一些東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說,我不敢說出那是什麼。每當我看見柏閱冬理直氣壯得頂撞秦老師時,當我看見劉巍思和嚴老師其樂融融時,我都能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那是什麼,但是我不能為它命名。一旦我将它說出口,它就會成為我的軟肋。
可是老師,我漸漸發現,我對它的渴望是無法抑制的。我不是學習有困難,我是還對一些東西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紀慎轉轉手腕,淡淡道:“我本來以為你這麼大年紀,作為一個研究生,是有足夠自覺的。但是,看來我想錯了。”
莊遂平嘴角一動,灰心地想,是啊,我讓老師失望了。
“既然這樣,”紀慎犀利的目光投來,讓莊遂平不由自主顫抖,“我不介意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