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遂平走後,紀慎心煩意亂,看不進書,備課也沒思路,之前積攢下來的行政工作更是不願意翻開,來來回回看了幾遭辦公室,目光最終定格在空蕩蕩的門口。
莊遂平就是從那裡出去的,低着頭,走得很慢。
其實他對這個學生真的說不上喜歡,隻是收進來了,好歹要教他一點東西,讓他好好畢業,否則将來他出去了,到處說自己是紀慎的學生,那可真是丢人現眼了。
可是,回想起他隐忍的模樣,還是會有點觸動。
罷了,就當去看看他們的校對工作做得怎麼樣吧!紀慎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出去了。
出乎紀慎意料的是,還沒到那間辦公室門口呢,就聽見秦昭陽的斥罵聲:“你哭什麼哭?這麼大個人,哭哭啼啼的,讓人家都看你笑話是不是?你現在知道丢臉了,我不盯着你的時候呢?你亂來的時候呢?想到有今天沒有?你不自覺,行,我天天在這裡陪着你,看!看我幹什麼?看文獻!”
在這毫不留情的斥罵聲中,夾雜着微弱的抽泣聲。紀慎放輕腳步,走到門邊一瞧,果真是秦昭陽站在柏閱冬身旁叉着腰,肩膀一起一伏,明顯氣壞了。而柏閱冬背對着門口坐着,哭得一抖一抖的。本來柏閱冬人就偏瘦,年紀又小些,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這麼可憐兮兮地啜泣,是個人見了都要舍不得。紀慎歎聲氣,揚聲道:“你們又怎麼惹你們秦老師生氣了?”
衆人一聽這聲,均是一驚,學生們都站起來問好,姜新宇面帶笑容,得體大方,柏閱冬垂着淚,眼眶紅紅,莊遂平站不穩,還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
紀慎笑了一下,讓他們都坐,對上莊遂平的目光,也隻是淡淡移開,最後走到柏閱冬身邊,拍着他的肩膀,道:“闖什麼大禍了?讓你師父生這麼大氣,我經過都聽見了。”
柏閱冬自然不敢說,秦昭陽也不願意說那些家長裡短的小事,避重就輕道:“這死小孩,我不盯着他就一天到晚偷懶,整個詞學思想,搞這麼久搞不出來,早上收拾他一頓,在這裡哭哭啼啼的給我鬧脾氣,說他兩句他還委屈上了!”
紀慎難得溫和地笑笑,道:“你可别嫌棄閱冬了啊!閱冬可是咱們這一屆最出色的學生了,之前就是最早發文章的,還在學術會議上發言,多少人都誇他呢!那時候你得臉,現在都忘了?”
姜新宇聞言,也捧場道:“是啊,柏師兄之前在會議上讀論文,我們都去聽了,大家都說師兄厲害呢!”
“那不是?閱冬現在是學弟學妹們的榜樣,哪裡會偷懶?”紀慎揉揉小孩的腦袋,隻覺他頭發烏黑柔順,萬分惹人憐愛,“再說了,寫文章麼,本來就是慢工出細活,你催他做什麼?孩子這麼大了,你開着門,當着别人的面這樣罵他,小心咱們閱冬記恨你了。”
秦昭陽輕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我倒指望着他記恨我呢!最好跟我有關系的他都别沾染!”
别人聽不懂這話,隻當秦昭陽口不擇言,但是柏閱冬卻明白,頓時又落了一串眼淚。
紀慎心疼得緊,将人稍稍往自己懷裡摟了摟,拍拍他的背,道:“别哭别哭,這麼大個人了,哭什麼?不就是被說了幾句麼?沒什麼大不了的,趕緊把眼淚收一收,該整理文獻就整理文獻,該寫文章就寫文章,中午去吃頓好的,就什麼都過去了。”
柏閱冬擡手抹了眼淚,抽泣道:“我知道了。”
紀慎在這裡哄得用力,秦昭陽也不能再罵,隻嚴厲道:“你給我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再有下次,你看我饒不饒你!”
這個下次,可不是不用心學習的下次,是和秦嘉辰見面的下次。
柏閱冬想到他挨打時師父說的那些話,不禁悲從中來。
紀慎見小孩抹了眼淚,開始看書,又露出了欣慰的笑,沖秦昭陽道:“行了,昭陽,你也别逼太緊,咱倆聊聊去?”
坐在辦公室右側的莊遂平眼睛雖盯在文獻上,耳朵卻一直在聽紀慎說話,越聽越酸澀——他的老師從來不會這麼溫和地對他說話,也不會這樣耐心地勸他别哭,更不會親昵地拍他的肩膀,把他摟入懷裡。
他的老師對他,疏離的目光中帶着淡淡的不滿,厭煩的話語中夾着顯而易見的嫌棄,落在他身後的責打,永遠沉重狠戾。
同一個辦公室裡,他剛剛挨了打回來,屁股痛到麻木,可他的老師就當着他的面,這樣平靜從容地哄着閱冬。他知道閱冬有多優秀,知道大家有多喜歡閱冬,可是餘光瞥見老師笑着和秦老師離開的背影,他還是生出了一絲懷疑和後悔——他為什麼要來幫秦老師校對文獻?他為什麼要和柏閱冬坐在同一間辦公室裡?
隻是各人的悲歡并不相通。莊遂平悲傷着老師忽視了他,柏閱冬卻要煩惱他的師父盯他太緊。他沒辦法打電話給秦嘉辰,也很難約秦嘉辰見面,隻能輾轉多人,讓莊遂平給劉巍思帶話,再讓劉巍思去找秦嘉辰,約了一個中午在學校食堂一起吃午飯。
莊遂平和劉巍思都陪着打掩護。人山人海的食堂,四個人卻吃出了一種地下黨接頭的不安感。
“你們有什麼話趕緊說,這裡人太多了,等下有熟人看到就不好了。”劉巍思提醒道。可柏閱冬和秦嘉辰一見面,哪裡顧得上這麼多?秦嘉辰哭哭啼啼了好一陣,柏閱冬又是遞紙巾又是柔聲安慰,好容易才勸她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