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涼亭外的太監将宋如常推至亭内,趙寒慶猶自跪在地上,一雙沾了泥的簇新鞋面陡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鞋的主人慢悠悠取笑道:“趙侍衛真有趣兒,不愛站着,偏愛跪着跟人講話。”
燕帝嚴峻的神色并沒有因為小兒子的到來和緩一分,甚至更加威嚴。
他隻不耐煩地對小兒子的請安點了一下頭,對他的玩笑話不做反應,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父皇要讓兒臣出宮開府?”
此時的宋如常隻有十四歲,連國的皇子們一直都是二十歲才開設府邸,這樣早讓他出宮,特殊又古怪。
“朕會撥給你宮女奴才,他也一并任你差遣,待你長兄生辰祝宴後,你就着手準備出宮吧。”
燕帝不容分說,指了地上的趙寒慶,道:“他功夫不錯,以後由他跟着你。”
天子金口玉言,誰敢反駁?
但是令趙寒慶奇怪的是,這位年紀尚輕的小皇子,竟然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曾說出。
君臣之外,父子恩情半分也無嗎?
端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順從地點頭,向自始自終從未正眼瞧過他一眼的父皇行禮謝恩。
燕帝不再回應,走到扶欄處,遠遠地擲出手中變形的絨桃,手掌沾滿甜蜜汁水。
大太監識相地湊上前,遞去手帕。
腳步聲漸行漸遠,浮動的空氣更加滾燙黏稠。趙寒慶忍不住偷偷擡起頭,一滴滴汗打落在地。
“他走了,起來吧。”
宋如常拍拍輪椅搭手,示意他看向自己。
趙寒慶也照命做了。
“鞋髒了,給我擦擦。”
見他如此坦然地說出自己心中最覺詭異的漏洞,趙寒慶彎腰的動作遲疑了。
這雙鞋,在他于桃花樹下拜見時,潔白無瑕,如今卻莫名的被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弄髒了……
“來時匆忙,蹭到了樹幹。”
作為主子的宋如常開口解釋,他重重地咳了一聲,召回走神的下屬,命令道:“快點!”
“是!”
自覺失禮的趙寒慶單膝下跪,将宋如常的鞋放置膝頭,用袖口仔細擦拭。
眼中情緒被濃密纖長的睫毛遮掩,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隐藏在趙寒慶看不到的陰暗處。
“你怎麼這麼喜歡下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麼?”
等到趙寒慶為他擦拭幹淨鞋子,宋如常抛下一句話,而後轉動輪椅,朝着下坡駛去。
趙寒慶緊追着握住兩邊把手,低眉順目,一邊推着輪椅,一邊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殿下身份尊貴,勝過萬兩黃金。”
輪椅上的人笑笑,無所謂地說道:“我就不喜歡跪人。”
皇子要跪的,除了當今聖上還能有誰?
此話一出,趙寒慶不免想到涼亭内天家父子疏離的氛圍,以及宋如常的那句「他走了」。
言談間,二人已行至芳菲園的入口處。遙遙可見園内人影重重,熱鬧非凡。
“推我進去。”
宋如常坐直了身子,調起一臉洋溢的笑容,剛進園裡,便大搖着手臂,喊道:“大哥,三哥!”
他的聲音極嘹亮清麗,原本對着一簇花團東扯西拉找話聊的兩位皇子聞聲皆是一笑,同時轉過身來,親自前去迎接。
趙寒慶推的快,二位皇子走得也快,眨眼間,四人就聚到了一塊兒。
他們對今天是誰給宋如常推輪椅并不感興趣,大皇子宋如兕身量最健壯,攆了趙寒慶一邊伺候,自己扶上了小弟的輪椅。
“怎麼沒見二哥?”
宋如常繼續向不遠處眺望,發現沒有宋如吉的身影,頗覺奇怪。
二皇子宋如吉與三皇子宋如蘅乃一母所出,平日裡同進同出,極為親密。
宋如蘅聽聞,掩面歎息,解釋道:“二哥生了場熱病,不便出門。”
他長了一張标準美人的臉,風姿潇灑,如今站在流蘇樹樹下,作出這等悲傷姿态,也不會讓人感到油膩。
不等宋如常關心兩句,身後的宋如兕便接着說道:“剛剛我和你三哥還在說呢,二弟的病來的突然,大傷元氣,已經躺了三五日了。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我的生辰宴。”
“四弟近日一心隻顧着自己,竟連這種大事都不曾聽聞,是弟弟的疏忽。”
趁着宋如兕搖頭悲切,宋如常連忙接話,言語之中亦是滿滿的憂愁與自責。
“怎能怪你,你腿傷嚴重,因為二哥的病,沒去看你,三哥實在羞愧……”
他的話吞了一半,抛給宋如常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
宋如常不動聲色,繼續說道:“以後三哥想去看我,可别走錯了地方。父皇有令,待大哥生辰宴一過,我就要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