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菲律賓中部米沙鄢政區,薄荷島。
薄荷島是碎珊瑚堆積而成的,不像大陸周邊的島,一受到太陽暴曬就走着燙腳,薄荷島的沙灘是米白色的,像豆泥,無論多高的溫度,赤腳踩過都是冰冰涼涼。
茉莉的媽媽每年夏天帶她來這裡,大人是談生意,涉及旅遊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也聽不懂,隻負責瘋玩。
來這裡旅遊的中國人不多,韓國人和歐洲人倒是不少,商業化程度要說高吧,海灘邊的五星級酒店的确奢華,每天睜眼就看到薄荷色的玻璃海,但島上其他地方就和國内城鄉交界的小鎮也差不多。
幾年前,茉莉第一次來薄荷島,遇見第一個說國語的人是梁逐。
那年她十六歲,在酒店大堂不小心摔了瓶展示用的紅酒,暗紅色的液體在華美的鵝絨地毯跌開,跌出一大片甘澀又甜美的血泊,她穿的是薄底的草編涼鞋,被圍困住,在原地愣住了兩秒。
有個頗為英俊的男人在旁邊的棕色皮質沙發上看雜志,聞聲擡眸看向她。
他有張偏混血的面孔,鼻梁高挺,眉骨突出,氣質非常成熟,深邃的眼睛是清透的琥珀色,在那副銀邊眼鏡後顯得很迷人,“要幫忙嗎?”
茉莉當時還喜歡學校班裡的校草,身材最好,最會打籃球的,校草同志也隐約有想要和她早戀的意思,但看見梁逐的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不喜歡校草了,完全不喜歡。
有些人的眼鏡腿像個秋千。想讓人在上面搖蕩,或者上吊。
你不能責怪一個少女無處散發的荷爾蒙,她那個年紀是給誰都可以,給誰都無所謂,她看到梁逐就看到愛情,雖然她并不太懂什麼是愛情。
“要。”
茉莉點頭。
她那個時候還沒完全長高,一米五左右的個子,這位成熟迷人的混血帥哥輕松抱起她,他沒碰她的腰,也許是因為那天她穿了件露腰的短袖,他是抱小孩的那種,僅僅穿過她腋下,把她整個人提起來。
茉莉說了謝謝,這時有個前台的工作人員也趕來,梁逐看了他一眼,用英文說了句話,大概是叫保潔來打掃的意思。
前台那人很恭敬地叫他 Mr Liang。
茉莉這時才意識到這位帥哥就是酒店老闆,媽媽提過,梁逐。
她那時不知道她媽媽早已經和梁逐介紹過自己,談生意的時候,說她有個特别可愛的女兒,叫李默,她甚至連她小學三年級喝米酒喝醉過都說了。
茉莉依舊是狩獵者的心态,手撥弄着自己的雙馬尾,放到胸前,主動邀請梁逐去旁邊的 bar 喝氣泡酒。
梁逐很紳士地沒有拒絕,但是他隻是負責給她買單,而且沒有給她喝帶酒精的飲料,他們坐在一起喝橙汁。
茉莉介紹自己叫茉莉,她不喜歡那個太男孩子的、一點兒都不浪漫的名字。
梁逐沒有拆穿。
茉莉說自己十九歲了。絕對是能談戀愛的年紀。
梁逐笑了笑,依舊沒有拆穿。
茉莉繞了一大圈問他是否單身。
梁逐伸出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有個明晃晃的戒指,他溫柔地摸了一下她的頭,還是沒有戳穿她想要泡他這一點,陳述式地告訴她:“我已經結婚了,寶貝。”
一個性冷淡又獨身主義的男人,需要一枚婚戒,來拒絕所有觊觎他的異性。
梁逐拒絕過很多女人,茉莉不在裡面,她隻是個一米五的、尚未發育好的、幼稚的小朋友而已,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和無處安放的荷爾蒙,他大她十歲,茉莉也确實是小朋友。
後來的幾年夏天,梁逐發現,自己錯就錯在對茉莉太沒有戒心了,對女人敬而遠之,對小朋友基本都有求必應,經常帶她去巧克力山,帶她去浮潛,帶她兜風,帶她看小猴子。
茉莉從他說自己結婚了的第二天就已經知道他在騙他,但她也沒戳破他。
她不是喜歡報複别人的那類,比如故意勾引了再甩掉,那有點無聊,如果不是你情我願的話,真的沒必要,她喜歡他,轉頭也可以喜歡别人。
而且某種程度上,她理解梁逐。某種程度上,她欣賞梁逐。
她欣賞他身上的自我。
像欣賞她自己身上無法撼動的自我。
梁逐不當别人的消遣。她也不會。他們差十歲,但靈魂上偶爾有共鳴。
茉莉看梁逐,像看長大後的自己,他是她的升級版,plus 版,更穩定的,能收拾好自己的荷爾蒙,管理好自己是情感世界的那一版。
從什麼時候起,梁逐才意識到,茉莉是個女人了?
從第五個夏天的某個燥熱的夜裡。
茉莉穿着比基尼,在酒店的露天泳池的躺椅上吸煙。
泳池邊有一圈圓形的小夜燈,隔兩秒熄滅,隔兩秒亮起,像螢火在躍動。
螢火躍動進她身體的每個縫隙裡,她不再需要故意穿什麼辣妹的裝扮來凸顯自己的身材。
茉莉咬着煙嘴,低頭給自己的腳指甲塗指甲油,車厘子的顔色,暗紅近乎黑。
聽見他的腳步,茉莉擡頭,看向他。
“梁逐,你能幫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