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執在茉莉轉身那一刻，情緒就直接墜入低谷。

當着其他人的面冷落他，這感覺很像突然被棄養了。明明她之前還是在麻将桌上那麼明顯地喂他牌，那種偏愛就生生消失了，好像沒有存在過。

他陷入渾渾噩噩的泥潭裡，被一種頹廢感和無力感包圍住，沒有任何心情和衛燎針鋒相對，或者說，他現在發覺，如果茉莉連餘光都吝啬分給他的話，他手裡就沒有任何能去針鋒相對的底牌。

他永遠琢磨不透她。而當他試圖去琢磨她的時候，隻是一個錯誤的發問，他就立刻為此付出代價。

衛燎看他沒說話，也沒生氣，死人一樣的，覺得有點沒勁，轉身去跟上茉莉。

靳執回房間路上，賀謹池從六樓的走廊盡頭的健身房裡出來，他脖子上挂了條汗濕的白毛巾，卷毛劉海的弧度蜷曲着，發尾濕漉漉的。

他很快注意到幾步之外的靳執。

似乎是刷不開自己的房門，在門外僵站着。

房卡的感應有問題嗎？

如果是從前，賀謹池肯定立刻就上前幫忙了，但是現在不可能回到從前。這些天，他們沒說過一句話。

他猶豫了兩秒，決定不去詢問。

側身避開之前，賀謹池看見靳執的手在抖，他眼角很紅。不是房卡的感應有問題，隻是靳執眼睛被自己的淚水模糊掉了視線，他插不進去房卡。

“……”

賀謹池猜到，他這麼傷心一定是因為茉莉。

都已經走過去了一段路，賀謹池最後又掉頭回來，奪過靳執手裡的房卡，幫他開了門。

他給自己找到了一點點原諒靳執的理由，但這種心軟并不那麼純粹，裡面夾着微妙的報複心和幸災樂禍的快感。

人都是這樣。

見不得别人好，又忍不住要在别人過得不好的時候去施舍憐憫。

門開了。

靳執沒有動，他淚眼模糊，慢慢才辨認出身旁是賀謹池。意識到之後，他垂下了頭。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終于得到犯賤的代價了嗎？”

賀謹池問。

他其實沒有故意要刻薄，隻是安慰的話說出來就變成這樣，怨氣難消。

靳執的手握住門把手，他很辛苦才能穩住自己，這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徹底自暴自棄。

賀謹池看他整個人像快燃盡的蠟燭一樣，明明滅滅的。

他眉心的皺褶很深，睫毛下是沉重的陰影，靳執的上半張臉像承受了一萬斤重量的捶打，但下半張臉卻在笑，不知道怎麼去定義這個笑，苦笑、看開了的笑、頓悟的笑、自嘲的笑。

笑意在他的唇角被撕扯開，扯到很極限的位置，再多一點就會裂開。

“對不起。”

這三個字太嘶啞，還有欲哭無淚的、仿佛即将要窒息的尾音。

靳執一開口，有一種自己将要失聲的錯覺。空氣太稀薄，他好像被真空抽幹了，動物肝髒的保鮮技術，那種由内而外放射性的緊縮感，從他的胸腔一寸一寸，一直碾壓着，碾壓着，碾碎身體裡每個細胞，墜到他的腹部。

他在房門前深深地彎下腰，這是個很适合忏悔的姿勢。

“賀謹池，我對不起你，我對，對不起你，我是個賤人，我做錯事……你想要我和你道歉，我可以道一輩子。”

“但是、但是——”

靳執想吐，他死死攥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青筋的脈絡像好多條蛇，從他的胳膊前赴後繼地咬上來。

“我喜歡上她。”

“我沒有尊嚴地喜歡她，我犯賤。你說我和動物沒區别，确實，你說得對，我就像條狗一樣，所有情緒都被牽着走，我可以用一切去換她的一點點喜歡……現在，我認清了，我認清了，被愛是幻覺，所有的愛都是假的，我難過得想死。”

“可是，我還是想要。”

“賀謹池，我從始至終，不管哪一件事，不管是那天遇到也好，還是之後，之後我很多次，對她動心，到現在，我感覺自己像個傀儡，這所有，所有，我都沒辦法，我控制不了——”

靳執的五官擰在一起，他急促地汲取了兩口氧氣，在大腦暈眩感中勉強說完了話：“我，我真的沒辦法，真的。”

我隻是一頭栽進懸崖裡，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沒有選擇。

除非我不是靳執，除非我沒有被這人生的前十八年塑造。

賀謹池沉默了很久，他沒有什麼再去争論什麼的欲望了，都沒意義。隻是把靳執扶進了房間，給他倒了杯熱水，“我走了，有事發微信給我。”

還沒走出幾步，他又回頭，“明天我們要去遊輪，茉莉帶你去嗎？”

靳執坐在床邊，低聲說：“我不知道她現在想不想要我去了。”

“我自己買了票。”

賀謹池不太明白這個邏輯，不是有抽獎抽到的免費的嗎？茉莉又不是很小氣的人，她沒理由拒絕一起去，為什麼他非要自己買票？但是最關鍵的是——“你哪來那麼多錢？”

一起來玩，基本用的都是爸媽走之前給的錢，說實話他們這個年紀，自己平時也攢不了多少錢。

靳執沒回答。

但賀謹池看見他兜裡滑出來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