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叫老身孟婆,你也這麼叫就行了。”
“人人都叫,未必就對。我别無他意,隻是覺得與夫人相識一場,得夫人飯食之恩又很談得來,請教夫人的名姓是最起碼的禮貌。”
孟婆沉默片刻後道:“孟蝶,孟浪的孟,化蝶的蝶。”
“幸會。告辭。待我命歸黃泉時,再來跟夫人讨果子吃。”
“别來!千萬!”孟婆将拐杖扔向河面,叫道,“錢婆子,還不送他走?”
錢婆婆應聲而出,踏着拐杖落入水中。拐杖化作小船,漂蕩在水面上,筆直向前。孟婆抓起莫待扔進船艙,高聲道:“忘川河的亡魂都聽着!誰要敢打這孩子的主意,别怪我孟婆狠毒!”
莫待在船頭深深一揖:“夫人保重!”
孟婆看着漸行漸遠的小船,幽幽歎道:“阿熏,多少年了!又有人問了我的名字,又有人在臨别時說要再來跟我讨果子吃,叫我保重……”
門前楓葉簌簌,起風了,太陽快要落山了。
錢婆婆見莫待東張西望,似乎在找東西,笑問:“在找橋?别找了,奈何橋不是橋,是專門熬孟婆湯的房間的名字。我曾問過她,為什麼要取這麼一個讓人誤會的名字,她說孟婆一職旨在為人類搭建心靈橋梁,叫這個最合适。”
莫待莞爾:“明白了。晚輩還有一事不明,為何這裡的彼岸花有滅絕的迹象?”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又複雜。這彼岸花原本是藍色的,是安撫亡魂,超度死靈的聖潔之花。凡是彼岸花開的地方皆為平順坦途,無溝壑險灘,無妖魔鬼怪。死者踏着彼岸花鋪成的道路,跟着花香的指引便可達到閻魔殿,再入輪回。奈何人世間的冤魂實在太多了,他們放不下前世恩怨,不甘心就此了結一生,一人一滴淚,聚淚成河,生生将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彼岸花給淹死了。僅存的幾株被怨恨污染,變成了惡靈一樣的紅色。如今河水滔天,一滴水裹着千般仇萬般恨。若不是孟婆舍得靈力,日日澆灌,怕是早就死光了。”
“忘川河居然是亡魂的眼淚彙聚而成?”莫待詫異極了,“這可是聞所未聞。”
“不敢信吧?”錢婆婆歎道,“都說人間即地獄,活着就是修行。殊不知地獄的很多東西都來自人間,修行不夠就不是活得不容易那麼簡單,會困在忘川堕為惡靈。”
莫待看着那深不可測的河水,心情複雜:“難道就沒有辦法化解他們的怨氣?”
“有。聚靈珠能淨化這河裡的魂靈,所以每一代閻王都以尋找聚靈珠為己任,想讓藍色的彼岸花再次盛開。隻是聚靈珠是巫族的東西,至今下落不明,想得到它怕是得費一番功夫。”
“用巫族的靈珠淨化冥界的亡魂?這又是什麼異想天開的想法?”
“這并非異想天開,聚靈珠确實能淨化世間一切不潔。可惜至今沒人知道它的下落。”
莫待正要說話,忽覺心口劇痛,像有人拿刀剜他的心那麼痛苦。“婆婆……”他大叫一聲,吐血不止。
“糟了!”錢婆婆跺腳道,“我家老頭子說你魂魄不全,我還不信。這下麻煩了!殘缺的魂魄根本撐不到十二個時辰,還極易招來鬼怪!照冥界的律例,像你這樣的非法入境者不受擺渡人保護。如果有鬼怪圖謀不軌,怕是兇多吉少!”
莫待無力回話,隻閉了眼喘息。就到此為止了麼?他心有不甘,掙紮着呼吸吐納,卻愈發難受了。看來我與先生的約定無法完成了。蓦然間,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從他的心髒部位向周身擴散,速度非常快。疼痛随即消失,力量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體。
“咦?怪了!”錢婆婆奇道,“你的身體是什麼構造?這就沒事了?”
先生?莫待感受着那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内心充滿了感激。“還要多久才能到閻魔殿?”
“過了忘川,便可到閻魔殿。所需時間的長短得看當天的實際情況,沒有定數。今天晴朗無風,又無鬼怪出沒,一個時辰内可到。”
“晴朗是真晴朗,無風也是真的。要說沒有鬼怪出沒,那就隻能說明你老眼昏花了,該回家養老了。”說話聲粗犷如牛叫,發出嗡嗡的回響,“老子可是好久都沒有出來玩了。”
“這就是受孟老婆子關照的那小子?看起來稀松平常,沒什麼特别之處嘛!”
“能得孟婆子的關照,絕非等閑之輩。先把人搶到手,别便宜了那幫死鬼!”
“這裡有一個算一個,哪個又是能喘氣的了?别他媽跟老子提‘死’字!”
“瞧你們這粗俗的樣子!就不能好好說話不吵架?吓得妾身的妝都花了!”
周圍響起一片嘈雜的聲音,七嘴八舌地讨論莫待與孟婆的關系以及莫待的價值,時不時地還要鬥幾句嘴。莫待暗自苦笑:孟夫人原是好心一片,誰想竟适得其反。果真是福兮禍兮,福禍難料。
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激烈,河水也越來越熱。不多時,河水咕噜噜開始冒泡,漸有沸騰之勢,像要将河裡的一切蒸煮成飛沫。血紅色的波浪一個接一個翻卷而來,小船随浪搖擺,随時有傾覆的可能。一滴血水濺到莫待腿上,燙得他暗暗皺眉。
錢婆婆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頗為莫待焦心。回頭卻見他負手而立,雙目平視前方,腰身挺得筆直,通體流露着自信與鎮定,赫然是淩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不禁暗自稱奇,遂将擔憂減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