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後,莫待才安靜下來。他顫抖着,萬般小心地露出半隻眼睛,萬般小心地去看面前的人,眼神惶恐而淩亂。淚眼朦胧中,他看見了一雙溫柔得過分的眼和一張笑意盈盈的臉。“你……你真的不……不打我?”
梅染的笑更加舒暖了:“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地涼,你先起來,好不好?”
過了很大一陣,莫待才起身。他的雙手還在發抖,充血的眼眸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倔強與不安:“我……我剛才……剛才……對不起!我去練劍了。”
梅染上前一步,張開了雙臂:“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以抱抱你麼?就當是你額外送我的禮物。”他似乎很怕被拒絕,紅了臉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像未經世事的少年郎突然在轉角處撞上了心愛的姑娘。
莫待怔怔的、怔怔的,再一次濕了眼:“抱我一次,至少要萬兩金。”
梅染擁他入懷,在他耳邊低語:“這一世,讓我們相互為伴,可好?”
莫待閉眼在他胸前靠了靠,随即離開。他不抖了,神情也恢複了正常,隻是臉色蒼白得可怕。“這個問題太過沉重,我得認真考慮才行,不能沖動允諾回頭又後悔。要知道,這可相當于賣身契。”
梅染歎道:到底是怎樣的經曆,才讓你學會了在極短的時間内用戲谑與微笑掩藏傷痛?他撣去他衣衫上的灰塵,又重新替莫待束發,嘴角始終噙着柔柔的笑意:“賣給我,還能虧着你不成?”
“這可難說。神仙最小氣。”莫待從懷裡摸出一個鳳羽雲紋圖的手鍊,“現在還是半成品,等我找到相配的鈴铛挂上去就完成了。”他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好不好看先不管,肯定比你手上的那條舒服。我仔細量過,尺寸正好。”
“那肯定!你的眼睛是天底下最準的尺。替我戴上。”
“這年月,送人禮物還得搭上服務,上哪說理去。”說話間,莫待已系好了手鍊,不長不短,不寬不窄,顔色也不濃不淡,一切都剛剛好。
“這穿鳳尾的線好奇特,像是動物的毛發,又像是絲線一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說起這個,那太有說道了。從前我在山裡流浪,有隻老狐狸偷吃了我烤的肉,我就拔了一把它的毛以示懲戒。我編手鍊時找不到稱心的線,就拿它充數了,我這裡還有不少。你信不信?”
梅染寵溺地笑道:“信。别說是狐狸毛,就是龍須你也敢拽。”
“哼,不信拉倒。”莫待又拽了拽手鍊,不無得意地道,“瞅瞅,我沒說錯吧!醜歸醜,大小絕對合适,不會勒手。”他取下梅染的那條看了看,将鈴铛摘了下來。“要不然把這兩個小東西先挂上去?這樣它倆看起來就幾乎沒差了。”
“嘿,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送我的手鍊上還得挂我自己的鈴铛。”
“瞧,神仙才是人精,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莫待把鈴铛挂回去,調整好扣結後放回到梅染面前。“這東西太顯眼了,戴着不方便行走江湖。勞煩先生替我收着,等我退隐山林的那一天再來跟你讨要。”他看看天色,端起放在一旁的湯喝得一幹二淨,“我有點私事要辦,去去就回。”
梅染沒問是什麼事,一直跟着到了門口。等到莫待走遠,他也化作一點光,落在小閻王和季曉棠面前。
小閻王道:“你倆這一前一後的,半道居然沒遇上?”
梅染問道:“你不在這裡陪這閻王,又溜去幹啥了?”
“還能幹啥?回去拿酒呗。”大概是因為剛到手的酒又隻剩半壺了,季曉棠的臉色不像平日那麼和氣,口氣比酒還沖:“你想好了麼?”
“早就想好了。”梅染道,“我隻想守着草堂,守着姻緣殿,其餘的事我不過問。”
“如果沒有你,幻術很容易被看穿,我們的計劃就無法實施,雪重樓就會繼續作惡。你向來疾惡如仇,為何不願援手?”
“雪重樓作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做的那些事你以為雪慶霄和方清歌不知道?他們不但知道,還暗中有意無意地幫他掃清障礙。背後的原因不用我說,你們也都清楚。動雪重樓就等于動方清歌,與琅寰山為敵。稍有不慎,就将是與整個仙界為敵。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勸你倆不要輕舉妄動。”梅染摸着手鍊上精美的圖紋,又道,“樹大根深。七星湖的生命樹風華正茂,不是那麼容易撼動的。這麼多年都等了,何必急在這一時?”
小閻王暗道:還真被他說中了!梅染這厮壓根就不想參與啊!
“我們不會現在就動手,隻是提前謀劃。正如你所說,雪重樓不好對付,萬事都得謀定而後動,以求一擊定勝負。”季曉棠指着寫在地上的名字怒聲道,“這幾個是我遊曆人間時收的俗家弟子,這三人則是我正兒八經的仙門弟子。當年他們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我多方查探都沒找到線索,很是自責。我懷疑過雪重樓,苦于沒有證據。沒想到還真是被他所害!感謝你家小朋友,替他們找到了真兇。”
梅染的神情相當冷肅:“感謝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别拖他下水。”
“我沒有拖他下水,是他本來就在水裡。青英會上的事你不都知道麼?方清歌推他出來擋孟星魂,就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了。話說,你怎麼知道他手裡有受害者名單?”
“那個叫甘薇的女人從七星湖出來後,去了三生石。甘薇不知道隻要有人在三生石前許願,我立刻就會有感應。我跟蹤她到了天慕山,進入了黑暗之森,後來又跟着她旁觀了他們的見面。這趟冥界之行不管我同不同意,他都會去。我不放心他一個人,自然要陪着。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支持你們!現在名單給你了,如何行事是你們的事,隻要不牽連他就行。如果你們想利用他去對付雪重樓,别怪我翻臉。”
小閻王道:“這不算利用。我們以他為餌釣雪重樓,他借我們的手清除隐患。這樣的關系應該算是合作。”
“不這麼說,你會良心不安吧?”梅染冷笑道,“你是糖葫蘆吃多了,腦子被粘住了麼?憑他的能力,他想脫身至少有上百種法子,用得着冒險跟你合作?他那麼說是不希望你覺得欠了他的人情。你倒好,得了便宜還賣乖!”
小閻王無法不承認他所說屬實,忍下了反駁的心思:“欠了人情就還人情,我小閻王又不會賴賬。我想說的是,你真要為了他放棄心中的大義?”
“不可以嗎?連他都守護不了,我有何資格談大義?”
“那你推薦他參加侍藥師的考試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