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淩寒面不改色地聽賣花姑娘高談闊論,似乎還頗為贊賞。莫待心想:該說這人的抗打擊能力強呢,還是臉皮比較厚呢?
雪淩寒淡淡地道:“我臉皮厚,不怕被人糗。你倆繼續聊,我旁聽。”
賣花姑娘伸出兩根大拇指左右晃了兩晃:“聽得了糙話,容得了奚落,算你有點心胸。”
莫待笑道:“他這人就這點好,對漂亮姑娘特别溫柔,也特别包容。”
“那你可得多長兩個心眼,别某一天他身邊莫名其妙就多出一個甜美可人的姑娘來。”
雪淩寒歎氣:“小妹妹,别聽他胡說八道,他是一會兒不編排我就難受。”
“當真?那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賣花姑娘指着籃子裡的花道,“遇見即是緣,你挑一朵送給小公子吧,我不收錢。”
雪淩寒挑了一枝潔白的栀子花,放下一顆金珠:“多謝。”
賣花姑娘笑道:“公子是欺負我沒見過世面,還是錢多得沒地方花?這栀子花雖美,卻也不值這些錢。公子若沒零錢,我送小公子就是。”她又選出一朵淺藍色,花瓣近似透明的花道,“此花叫君悅,花語是永不磨滅的愛,是碧靈鎮的特産。我看小公子順眼,又很聊得來,這花就送給你了。不必道謝,就當是我對遠方來客的一點心意。”
莫待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條系着如意扣的手環來:“這東西是用一根玉米棒子換來的,不值錢,姑娘若不嫌棄就戴着玩吧。”
雪淩寒見那如意扣古色古香,色澤溫潤,少說也得百兩銀子,心想:那玉米棒子莫不是金的不成?
“多謝小公子,我很喜歡。我要去賣花了,就此别過。祝兩位人生順意!”賣花姑娘數落了拖布幾句,跟在一群賣花姑娘身後,用甜美軟糯的方言閑聊着遠去。
“君悅……這名字我喜歡。以後,你得讓我知道你有多喜歡我。”雪淩寒取走君悅,收入掌中。又将栀子花别到莫待鬓邊,含笑道:“一點不像,你沒拖布胖。”
莫待不理調侃,取下栀子花,拐向那條隻有住戶,沒有商鋪的畫眉弄。
青石鋪成的巷道寬敞幹淨,卻并不十分平整。每到豐水期,積水的坑坑窪窪裡總會長出嫩黃的草葉、瘦弱的小花、鮮綠的苔藓、甚至還有不知名的蟲子。巷道兩邊的房屋結構幾乎一模一樣,清一色的高大土牆,上面嵌着顔色也很相似的木門木窗。小碗粗細的木屋頂上鋪着一種光潔順溜、閃亮如金,名曰留魂的茅草。留魂草生長在骷髅山附近的奪魂湖,五六年才能長一米,秋末收割。草割下來後,先清洗掉泥沙,再用湖水三蒸三煮,然後放在陽光下曝曬數日,直到草的顔色從蒼綠變成金黃,之後再用鹽水浸泡數十日,洗淨後晾幹,就變得雨水不沾,堅韌如銅絲了。秋日純淨的天色下,碧靈鎮的房頂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古樸。假如日光強烈,這份古樸又多了點奢華。種類繁複,俯仰之間随處可見的鮮花,很好地平衡了這古樸和奢華,讓原本沒有生命的青石,土牆,木門窗都煥發出了生命的感染力。
一家曬着一大簸箕果幹的大門旁,有一叢兩米多高的茉莉花架。花架下坐着一老一少兩位婦人。年輕的少婦背着咿呀學語的孩子,正替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篦頭。一隻不比拖布瘦多少的大灰貓趴在老婦人的膝上,睡得東倒西歪。不知道老婦人說了句什麼,惹得那少婦捂嘴偷笑。大灰貓大約也聽見了,眯縫着眼看了看老少二人,跳下地找隔壁的夥伴去了。它剛走,一條屁股上少塊毛的老黃狗擠開門跑到老婦人面前,哼哼唧唧卧倒在地,似乎在埋怨主人對它的冷落。
從巷道那頭過來一個須發皆白,弓着背的老人。他以手扶腰,走兩步歇三步,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程度。到了跟前,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青皮大麻梨,在袖子上蹭了蹭,遞到老婦人面前:“你願意就這麼吃,還是熬水喝?”
“熬水吧,咱倆牙口都不好。”老婦人邊說邊輕輕揉着老人的腰,“你快躺着去,一會我去熬。要敷藥麼?”
“不用,我好着呢。今兒日頭好,你再曬會,我熬好了端出來給你喝。”
老婦人咧着缺牙的嘴笑了。在她皺紋橫生的笑容裡,過往的歲月在流淌。
風吹過,吹落了萬千花瓣,巷道的花香似乎更濃了。
雪淩寒和莫待手牽手靜立在漫天花雨中,心意相通。
那一刻,陽光正好,風景正好,空氣的味道正好,身邊的人正好,一切都正好!
莫待輕聲問:“慕語遲這個名字怎麼樣?”
“如果人如其名,那必定是個美麗的人。”
“母親說,她遇見我的那天,山中的野茉莉開得正豔。她抱着我逗弄了好半天,我也沒出聲,就給我取名語遲。父親嫌‘莫語遲’的意境太直白,便讓我随母姓慕……我無意騙你,隻是為了行事方便。”莫待咬了咬嘴唇,緊張地看着雪淩寒,“你……你生氣了?”
“稍微有點。不過不是因為你隐瞞了真實姓名,而是因為你認為我會生氣。”雪淩寒凝視着莫待,用深情得暧昧的聲音道:“叫什麼名字不重要,是你就好。”
莫待張了張嘴,想說話又忍住了:真想把這張嘴給堵上!他想起雪淩寒的嘴被堵上時的情景,臉上一陣潮熱,快步朝前走去。
雪淩寒拼命忍笑:得!自己瞎想總不能怪我吧?
走了很久,也沒看見賣花姑娘說的千年古樹。又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在巷道盡頭沒有人戶的地方看見一棵奇形怪狀,樹冠大如屋頂,一半死一半活,葉子比楓樹葉還紅的不二樹。地上紅葉堆疊,不見枯葉。每一片葉子都和長在樹上時一樣,色澤飽滿,水分充盈。樹下有一方石幾,兩張石凳。幾上有一青石棋盤,在相同的位置各落黑白子一顆。
莫待繞着樹走了兩圈,跳着去夠高處樹縫裡新生的一點綠芽。都這般模樣了還不放棄生長,他實在是佩服。衣袖下滑,露出他手腕上一條系着兩個鈴铛的鳳羽雲紋圖手鍊。
雪淩寒見這手鍊眼生得很,想着莫待最喜歡收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随口問道:“這手鍊拿什麼換的?”
“撿的。這上面的花紋罕見,估摸着長風會喜歡,閑下來我編一條送給他。”
雪淩寒心想:也不見你幾時對我這般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