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閻王以為本座貪生怕死,會搖尾乞憐?你太小瞧雪家人了。”雪重樓說着笑着,擡手掏了自己的靈珠。他無視衆人的震驚,也不理睬小閻王的白眼和方清歌的痛心,自顧自說道:“我雪重樓的生死,不由别人決定!”
小閻王罵了一句:“你動作倒快!便宜你了!”
雪重樓看着雪淩寒,神情溫和而慈愛:“淩寒,三叔雖是被莫待逼至絕境,但三叔不恨他。三叔是自作孽,與人無尤。你别怪莫待,好好和他相處,别因為我與他不快。小千這會大概正在做夢吧!告訴她,她的嫁妝三叔早就備好了,就藏在她喜歡的那處秘密花園裡。三叔希望她将來嫁得如意郎,一輩子甜甜蜜蜜!淩玥就不用我再叮囑了,他是好孩子。隻是叫他要愛重身體,不要為不相幹的人與你母親怄氣。你母親太不容易了!你們要孝敬她,聽她的話,知道嗎?另外替我轉告淩波,三叔對不起他!三叔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請他原諒!我走了,無以我為念!”
“慢着。本王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告訴你。”小閻王壓低了聲音道,“你是不是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弄死你?”
“是。我想不通。他不是神隐族的人,和我也沒仇,他為何要跟我過不去?”
“原因很簡單。你把賣包子的小販抓來試藥了,他吃不上喜歡的素肉包了。”
雪重樓愣了,片晌後吐出一口血來,慘笑道:“我竟不如一籠包子!”說完,捏爆靈珠,自毀肉身,化成一蓬飛灰消散在空中。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看方清歌,也不給她救護的機會。
小閻王長眉微挑,心頭的那口氣總算順了些。
“三叔!您這是何苦?”雪淩寒想着往日雪重樓的種種照顧與愛護,濕了眼眶。他又想起雪重樓的那番話,不由悲從中來,轉身出了七星湖。方星翊從人群中出來,征得方遠山的同意後脫下外套包好方啟信的頭顱,抱在懷裡離開了。
方清歌冷眼看着小閻王:“你滿意了?”
小閻王不解地問:“滿意?滿意什麼?”
“他死了,你不滿意?你還想怎麼樣?”
“放你娘的臭狗屁!”小閻王倏地變了臉,聲音陰森得吓人,“方清歌,你怕是還沒搞清楚狀況!雪重樓再尊貴,也不過是一人一命,抵得了成千上萬枉死的性命?一把年紀了還分不清輕重,當真是白長了年歲!别以為雪重樓伏誅你仙界就萬事大吉!看見沒有,這名冊上一個名字就是一條命,本王還沒跟你算呢,你倒先不樂意了!你聽好了,你得安排仙界最好的醫官醫治那些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人,并且要給他們應得的補償,讓他們的餘生盡量好過些。若讓本王知道你敷衍塞責,本王絕不善罷甘休!”
方清歌拂袖道:“該怎麼做本宮心裡有數,不勞你操心!”
“你有數?你有個屁的數!好意思擺出一副你有理你吃了虧的死樣子!你以為本王想操這份心?若不是你屍位素餐,哪來這些污糟事?那雪重樓雖是罪魁,你方清歌就一點錯都沒有?不見得吧!你身居上位,耳聰目明,監察衆生。七星湖不是天涯海角,它就在琅寰山,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敢說這些事你一點都不知情?知情卻不嚴加管束,反而聽之任之試圖從中獲利,你配做一界之後麼?你配說你為天下蒼生麼?禦下不嚴、縱容包庇和輕賤黎民的罪名,哪一個冤了你?就是說你同流合污,助纣為虐也絲毫不過分!如果說雪重樓是自食惡果,讓他的惡開花結果的就是你這個推波助瀾的因!你該脫袍免冠,自領刑罰,而不是在這裡對我這個苦主冷嘲熱諷,大放厥詞!我小閻王雖然年輕,是非曲直卻還分得清。他日仙界若再有此類殘害生靈的惡行,我冥界定會管上一管!言盡于此,好自為之!别把那點人性糟踐沒了!”
方清歌被搶白的一張粉臉忽青忽白忽紅。她早就想好了如何替自己開脫,但小閻王的話句句切中要害,有點讓她招架不住。她如果避重就輕,難免落個推卸責任沒擔當的名頭。如果要她承認錯誤,那是萬萬不能的。既要平複小閻王的怒氣,又要表明自己清白無辜,還得讓在場的諸仙對她沒意見,這話實在不容易說得圓滿。她還沒想出一套無懈可擊的完美說辭,小閻王已憤然而去。那些箱子、手冊、生命樹裡遺留的卷宗……但凡跟薔薇和神隐族沾點邊的東西,也随之無影無蹤。方清歌暗悔自己動作慢了,奈何為時已晚。
衆人沒跟小閻王交道過,隻聽說他做事隻依理不講情,是個不好惹的。今日一見,沒想到比傳聞還甚,當真是一絲情面也不留。有那想替方清歌轉圜解圍的,思來想去覺得說什麼都可能出錯,隻得閉口默立。認為小閻王說得在理的,自然不會多事,做了個隔岸觀火的看客。這樣一來,現場陷入了一種難堪的沉默。
夜月燦垂頭站在人群後,一手撐在額前,貌似很不舒服。他太想笑了,一張臉憋得通紅。他不能讓這個樣子被人看了去,隻得拼命忍着,直忍得兩腮發酸。他想:大概這世界上沒有比小閻王更可愛的人了!等我死後去了閻魔殿,一定要給他磕幾個響頭!
方文遠拱手道:“事情已經水落石出,老夫不便久留,這就回海神門去。啟信的身體不勞仙後打撈,就讓他長眠湖底吧!”
方清歌道:“老将軍節哀!日後……”
“仙後無需多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老夫有事先走了。”方文遠一個眼神,所有兵士迅速集結,很快就撤離了七星湖,連根斷線都沒留下。
方清歌忍下怒氣與憤恨,一面命人安置受傷的弟子,一面調派人手修繕七星湖,自己則回到永安殿,修書與雪慶霄,将雪重樓之死詳細告知。衆人也幫忙整理,一直忙到天亮才暫告一段落。
旭日東升,光芒萬丈。琅寰山迎來了嶄新的一天。
辰時剛過,屠魔台外已聚集了不少俗家弟子。衆人都不大說話,隻是看着那兩扇高聳入雲的巍峨大門思考人生。巳時一到,方清歌和諸位官員陪着各派掌門聊着天氣與風景款款而來。她不慌不忙,平和從容,絲毫沒受七星湖事件的影響。雪淩寒跟在她身後,眉眼間的冷肅令人膽寒,與雪淩玥的病容大不相同。
未到屠魔台之前,衆人都在心裡為莫待畫像。在他們看來,在傷病、饑渴、睡眠與情感的四重折磨下,鐵打的人也會沒了精氣神。從前那個清秀白淨的小子極有可能已變成一個雙眼渾濁,神情萎靡,形象狼狽,苟延殘喘的廢人。與莫待關系越親近的人這種想法就越強烈,因為他們的心中多了一層疼惜,便将這七日的艱難與煎熬往最壞處想。想到最後,覺得莫待已無活着的可能!他們藏起内心的焦灼,盡量将腳步放慢放緩,不願給誰借口找茬,從而導緻莫待受罰。哪怕隻是言語上的冷嘲熱諷,他們也不願他再經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