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溜達。”方星翊松開手,指着一塊石頭道,“不趕時間的話坐一坐再走?”
“不必了。我該……”話還沒說完,一口血吐在了方星翊的胸膛上。莫待愣了片刻,苦笑:“又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今天沒錢賠,先欠着。”
“一件衣服而已,不用在意。”方星翊擦去濺在手背上的一點血,語氣是拉家常的平淡安然,“淩寒隻是一時糊塗,你别怪他。等他想明白了,他會回心轉意的。”
“就算他想明白了,我們也不可能回頭了,我沒辦法跟一個不信任我的人共度餘生。況且,他也不是一時糊塗,他心裡積攢着太多對我的不滿。不是南宮敏敏就會是别的人,總有一天,他會棄我而去。這一點,是我在屠魔台上想明白的。”
“既然已經想明白了,又何必自苦自傷?”方星翊捕捉到莫待眼底隐忍的痛楚,心裡升騰起一股無法言說的煩亂狂躁,“世間事,除了生死,不值得你這般費心。”
“不是我想自苦,是沒人給我想要的甜。”莫待的聲音依舊四平八穩,不見悲喜,沒有波瀾,眼淚卻已盈眶。他背轉身擦去滾落的淚水,回頭笑道:“方星翊,有沒有止疼藥借我用一用?我不想這麼難受。”
方星翊心口微顫:諸神在上!你可别這麼笑,别這麼看我!這感覺……怪怪的!他按捺住心頭激蕩,柔聲道:“都忘了吧!忘了,就不難受了。”
莫待想起初見那日,雖九死一生,睜眼卻見紅日高懸,晴空朗朗,雪淩寒與謝輕雲的笑臉比太陽還要溫暖,還要耀眼。他們手忙腳亂地照顧自己,錯漏百出也歡樂無邊……那隻被他放走的雪雁可真漂亮啊!現在它還活着麼?是否找到了走失的伴侶?還是已經變成别人的盤中餐?越回想往日的甜蜜,就越是酸楚,他含淚掩面道:“我的太陽,終究還是沒了!”
“你自己就是太陽,不用找别人借光。”方星翊彈了滴美人淚到莫待微啟的雙唇間,聲音溫柔得宛如正下着的雨。“為什麼不問我飯團那幅畫是怎麼回事?”
“先生給你畫冊之前征求過我的意見,我說反正是要扔掉的東西,給誰都無所謂。先生看重的人,品行不會太差,你定不是那種用下三爛手段陷害别人的人。我相信先生看人的眼光,所以相信你。既然相信,又何必多問?”
“多謝!畫一直放在我書房裡,前段時間突然找不到了。我以為放忘了地方,可幾天前它又出現在我的書架上。現在想來,是有人偷走了畫,臨摹完後又還了回來。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沒有畫,她們就不會找别的東西了?”莫待想了想,指着方星翊染血的衣服道,“要不,用你的歉意賠你的衣服?咱們兩不相欠。”
方星翊無奈了:“你這人……還有心思開玩笑。”
“不然呢?一頭撞死在地?我撞死了你哭靈麼?”
“不哭!”方星翊握劍的手青筋凸起。“絕不!”
“瞧,神仙就是小氣!連滴眼淚都不舍得給凡人,啧……如果你找到了偷畫之人,不用興師問罪,讓他教教你畫畫技巧,算是補償。我在先生那裡見過你畫的人物畫,太醜,簡直沒眼看。”莫待狠狠鄙視了方星翊一番,背着手走向遠方。蒙蒙煙雨中,他的背影被燈光拉長,像被修剪掉枝杈的枯樹,隻剩孤零零瘦巴巴的一根樹幹。
背影消失,方星翊莫名覺得靈魂空蕩。他想着莫待的傷與痛,想着他的悲與苦,眼角染上了一點紅:“又一個獨自堅強,獨自前行,獨自求活的人!這世道,真無情!”
幾步之遙的地方,梅染被花枝遮擋的臉上落滿了花與葉的影,搖曳着明暗交錯的惆怅與失落。
一隻鳥穿過雨霧,停落在方星翊的肩頭,帶來了他想知道的消息。正經消息之外,一句道聽途說的閑言碎語引起了他的注意。蕭堯要将帝位傳給蕭煜,還要下罪己诏?這在旁人看來是天方夜譚的事,方星翊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蕭堯如此作為,定是在醞釀一場巨變。而這場巨變輕則将魔界打回原形,重則将擾亂三界的秩序。“追風,這消息你核實過了?”
追風歪頭想了想,似乎在梳理過往的信息:“錯不了。我與梧桐認識了這麼多年,它從未說過謊話。”
方星翊思索再三,調轉方向回海神門去了。他剛向方遠逸講述完飛鳳閣的事,方清歌的信使帶着喜帖到了。鑲着金邊的大紅帖子上,寫着新人的姓名與良辰吉日。“這喜訊來得比追風還快。”
“正常。追風快得過你快得過風,卻追不上人心的變化。”方遠逸三言兩語打發走信使,摸着追風多肉的下巴道,“權力當真是這世上最能迷惑人心智的毒藥。你姑姑為了那點虛名,一再犧牲兒女的幸福。但願将來機關算盡後,她不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